酉时，湖中央雾气渐浓，沈戍的人在西岸暗暗放下两条涂了鱼油的长索，借风力将雾气引向南东之间的水道。

梁军水寨的前锋船果然中计，看着东面水道平直开阔，便调舵疾驶，连桅旗都压得极低，生怕被发现。

然而，他们并不知那条水道下早已布满铁索与倒钩桩，船腹一旦撞上，便会被牢牢卡住。

随着头船陷入浅滩，后续快船接连冲来，桅杆碰撞、桨声凌乱，湖面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此时，赵浔率领的潜水兵自水下破浪而出，身上绑着短刀与火油罐，先割断敌船的舵索，再将火油抛入船舱底。

烈焰很快从甲板下窜起，烧得湿木噼啪作响。

梁军水寨惊乱之下，想要放出大船救援，却被楚怀安在南岸以弩车拦下，巨弩穿透桅杆，船帆当场垮塌，阻断了去路。

湖面上火光映红雾色，倒映在水镜中，如同整个潜鳞湖都被点燃。

辰时，湖面已是漂满焦黑的船板与断桅，梁军水寨化为一片灰烬。

沈戍带着几艘缴获的快船归阵，甲胄湿漉漉地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柳闲立在湖岸高地，俯瞰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水面，淡声道：“湖是活的，掌得住水的人，才掌得住路。”

姜云侧首望向他，眸光映着湖中残火，轻声道：“殿下，这面镜子——如今只照得见大周的旗了。”

柳闲闻言，只笑了笑，像是早已将这一局算在了雾起之前。

夜色浓得像泼墨，连北岭的雪光都被压进厚重的云层里。

远处，齐军营外忽然浮起一圈圈微红的光点，像无数流萤在暗处起舞，却随着风势连成一片，化作巨大的伞状火幕。

楚怀安眯起眼，低声道：“火伞阵……他们要借火光遮弓，夜袭我营。”他言语沉稳，手却已按上刀柄。

柳闲倚在营帐口，朱笔在指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像是早在等这句：“火往下烧是伞，往上烧——就是焰锁。段晨，你的阵埋得如何？”

段晨拱手上前，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殿下放心，营外百步内都布了‘焰锁反伞阵’，一旦他们踏入，我们借风反卷，火伞就会烧回他们自己阵里。”

姜云立在柳闲侧后，目光凝在那团逐渐逼近的红光上，低声道：“殿下，风向稳吗？”

柳闲抬眼望天，微微一笑：“今夜的风——是我连着三天都没让它跑的。”

子时，齐军的火伞阵如潮推近，伞下的刀矛与弓影在红光里若隐若现，鼓声闷沉，压得人心口发紧。就在火伞触到阵前百步之际，段晨暗号一出，地面埋藏的油缆瞬间燃起。

烈焰顺着预埋的铁索直冲伞顶，借着北风反卷回去。齐军前锋只觉头顶火光炸开，热浪扑面，火伞的伞骨瞬间崩塌，燃着的油布如流火般坠下，将伞下数十人连人带甲吞没。

乱声骤起，弓手失了遮蔽，刚抬弓便被我军弩雨压回。火势沿着伞阵迅速向后蔓延，黑烟与惨叫在夜色中交织成一片混沌。

姜云一马当先，从中军拔剑直奔乱阵之心。她的甲胄在火光下映得如同覆了赤霞，长剑横扫，将拦路的齐军亲卫劈翻在雪中。

段晨的锦衣铁骑从两翼绕入，硬生生将敌阵撕开一道口子。姜云趁势直扑敌将所在的中军旗下，剑光一挑，将敌将的兜鍪掀飞，长剑在火光中划过颈侧，血热如泉，溅在雪上瞬间凝成暗红。

失了主将的齐军彻底崩溃，呼喊与踏雪声混作一片，纷纷丢下火伞与甲胄，向夜色深处溃逃。

柳闲立在营门外，看着那片被反卷火光吞没的敌阵，朱笔轻轻一顿，淡声道：“借他们的火，点他们的夜。这样……才省事。”

姜云自战场归来，长剑上的血已凝，她翻身下马，目光与柳闲交汇，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殿下，他们的火……今晚是替我们烧的。”

柳闲低低一笑，雪雾在他眼底散开，锋锐而不言破。

乌金矿脉所在的山脊，形如一条卧伏的铁龙，晨雾在山腰翻滚，煤烟与铁腥交织，沉甸甸压在天穹之下。

矿口犹如一只古兽的咽喉，吐出的热气带着炽烈的金属味，远远便能熏得喉头发涩。

梁军在矿区外围立下三重木栅与望楼，巡逻的甲兵雪甲映光，刀锋在雾中时隐时现。

陆松一身灰布短褂，脚蹬硬底靴，腰间挂着铜秤与旧账簿，脸上抹了几道煤灰，整个人活像个常年混迹矿道的粗贩。

他走到梁军关卡前，低笑着递上通行牌：“劳烦几位爷通融，南镇的铁匠催得急。”

守军翻了牌子，打量几眼后放行，他便顺势混进矿工与车队的人流里，没入煤烟翻滚的矿道。

山下松岭之巅，柳闲披着雪狐裘，半倚在一株老松下，朱笔在沙盘上缓缓点着矿口的位置，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矿商最会算账，也最知道哪根筋能挑乱。”

姜云执着一副望远镜，眸光沿矿道缓缓下移，低声道：“守备虽严，矿工与护矿兵的心……未必齐。”

柳闲闻言，只轻声“嗯”了一下，朱笔在沙盘旁画了个小圈，像将这条缝隙锁进局中。

矿区腹地，锤击矿石的闷响混着矿灯的摇曳，煤灰在空气中如雾般漂浮。

陆松大方收购几车成色上乘的铁矿，银子撒得干脆，还当众夸：“你们的矿比北镇硬三成。”

转身，他又在几个矿头耳边低声放话——月底梁军会以“军需”为名截留工钱。

话传得快，几个时辰内，矿工与守军账房的争吵便在矿道口爆发，拳脚齐上，巡逻的甲兵也被扯入混乱。

山风卷着雪末扑在矿灯上，火光摇得厉害，巡逻间隙顿时稀疏许多。

陆松趁乱沿废弃的旧矿道潜到矿库附近，在门闩处做了手脚，又在四周撒下掺硫的煤屑，任风将味道送入木墙缝隙中。

夜色垂落，乌金矿上空的雾被黑暗压得更沉，望楼的火盆时亮时暗。段晨带着二十锦衣死士贴雪而行，鹿皮缠靴，无声无息。

矿区内，矿工与护矿兵的争执仍未平息，酒气与骂声混在风里，掩住了逼近的杀机。

“先清外巡。”段晨一声低令，数名死士瞬间扑出，将巡逻兵勒入暗处，连雪地的细响都被风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