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赵易乾一身厚裘，立于阶前，一步未退，言语正声：“陛下，梁、齐两线齐压，我军调度恐有滞阻之患。应暂缓双线并攻，守势为上。”

御前气氛微凝，兵部尚书陆中庸拱手一揖，语声不高，却极其清晰：“微臣以为，太子虽领军，却势单兵散。应于朝中增设副帅令，辅以文臣制衡，战策更稳。”

话一出，内殿几位年长朝臣亦点头附议，柳景牧正襟端坐于高台之上，面色不显怒，唯指尖轻轻敲着膝盖。他并未立刻回应，只将目光投向阶下，“东宫为何未至？”

外头雪风吹动殿帘，苏瑶着一袭深青披裘，步入寒宫，低头一揖：“启禀陛下，殿下前线未回，遣臣代入。”

她话落，双手奉上一卷。金线缝边，纸角未湿，正是柳闲手绘的最新“兵实战图”。

“此为太子手绘三月兵图，战势分线、敌我态势、仓调路径，皆有明述。”苏瑶步前两步，将图卷于御前展开。

“此图中，梁线兵图已断四节，齐线主力后退一镇。若此时止攻，前线士气恐生动摇；若设副帅令，兵策多头，调令分裂。”

她语气极稳，声量不高，却句句落在重点。“太子言——战机贵在独断，若朝议再纷，则士卒再疑。”

赵易乾轻拢袍袖，眉头微皱：“太子自前荒而来，虽有战功，然独断兵权，恐有不稳。”

苏瑶平声应道：“太子未言独断朝政，只言独断兵策。朝政可议，兵动不议。”

陆中庸退半步，道：“若前线生变，谁担其责？”

“太子担。”苏瑶不假思索，“其令在此，其名在此，前后攻守皆由其出——他若误，便由他担。”

这一句落地，寒宫中顿时静了半息，正此时，后殿帘后轻动，一道女声淡淡响起：“若一个人，能让边防不退，敌军不进，何必再设旁手制肘？”

语声不高，却带着威严从容。沈凌月缓步出帘，身着重襦，金纹映雪，眸光淡淡落在柳景牧身上。

“陛下，先皇有训：战策虽由中枢出，却不可令文臣扰其锋。若太子能胜，就给他个能胜的名分。”

“何况……”她微顿，轻叹一声：“他不是在求兵权，他是在为边关守活。”

柳景牧未言，只起身将案上战报翻至最后一页。涟河三角困兵一役，粮未尽，血未溢，敌军却溃，已传至京中，他看了半晌，忽而开口：“兵部，拟旨。”

赵易乾起身，躬身拱手，虽不甘，却不敢违令。柳景牧沉声而落：“自即日起，凡战策之议，非太子召令，不得擅拟。梁、齐、北三线兵权，皆交太子独断。”

“兵由东宫，不由外议。”

朝会未散，天光透寒，苏瑶持图归营，姜云立于主帐外头，闻风早候。

“皇上信了？”她问。

“皇上信了。”苏瑶微笑，将手中战图递还柳闲，“你这一仗，不光是打梁、打齐，也打了朝堂。”

柳闲接过，慢慢将图收起，只淡淡道：“打他们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边关不怕雪、不怕粮少、不怕敌多……只怕命令走不动。”

主帐内，弩台旧图悬于墙角，炉火尚暖，柳闲坐于案后，扇柄轻摇。“现在好了，我说动，他们才会动，兵不由议，这样才快。”

柳闲话落，案上风雪图尚未卷起，帘外便有夜鹰急奔而入，披甲带寒，声色未定：“殿下，姜统领……被困白桦岭。”

白桦岭，夜雪如织，地势呈三折之势，中间高岭，两侧低谷，一旦坠陷，进退皆难。

姜无衣率夜鹰营斩齐军一支突袭部队“破骨军”，原是夜战制敌，斩首先锋。不料敌军布有后阵，竟反以三面合围之势封锁出口。

山林尽白，唯战血未冷。姜无衣立于岭顶，披甲执刃，左肩已带伤，胸前冷气逼出霜雾。她望着林下亮起的一圈火阵，低声言道：“他们反埋了伏。”

副将紧声道：“后路被封。若强破，必损过半。”

“不能破。”姜无衣神色不变，“破骨军是齐军先锋主杀营，后头至少还有两个营压在后。我们若动，他们就压阵。”

她抬眸，望向远方南岭暗光之处。“除非——段晨能来。”

主帐中，苏瑶刚翻过调兵簿，手下雪尘未落。

“白桦岭是南岭咽口，”她皱眉，“破骨军若能封住那道岭，就是捏住我们整个东南防线的后颈，姜无衣若退不了，齐军就敢前压三线。”

“那就让她别退。”柳闲坐于案后，拂开案前三张旧图，将南岭雪图摊平，中指一指划向岭脊之侧。

“段晨，领百人割阵破围，用夜息法。”

“属下听令。”段晨抱拳起身。“冻身，无声，缓动。只动一次，动得狠。”

柳闲语声微沉：“我不要你们杀多少人。我要你们，从他们营里穿过去，割断三道营线，断营后，姜无衣会杀出去，破骨军头在中营，等你们割过去——我让她亲自去取。”

段晨眸色沉了沉，低声一句：“属下明白。”

夜风如刀，白桦岭冷雪封枝，山林之间静得可怕，段晨领百人夜出山口，三十人为前，三十为后，二十藏崖，一队随他。全员雪衣覆身，脸覆黑纱，身上泼过冷水，只为在雪地里不见一丝热气。

“冻身，是第一息，缓动，是第二息，破心，是第三息。”

他目不转睛望着前方营火未灭的齐军阵线，耳中却听不见风，林外一圈破骨军外哨皆带夜盔，每十五步一巡，巡步不重，但死线严密。

段晨抬手，比出“破”字势，夜鹰营百人，如一抹暗线，从右翼渗入林间。雪地被踏而不响，每人脚上缠麻布三层，连马也未敢带一匹。

一线贯营，风不闻声，他们从山后绕入东线营尾，第一道割的是“哨营连结线”，斩了巡逻兵回撤口。第二道斩“粮链脉道”，断补给方向。第三道直入中营，目标是敌主将帐后营桩。

段晨手起，一道劲刃落下，割断一座营绳，一角火帛垮塌，齐军营内大惊。有人高喊：“有敌——”

未及唤尽，便被另一刀自喉斩下，段晨转身，抬手比出出阵令。“第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