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斡古儿接口。

“宫里出生，穷，没爵没兵，最开始被送到边关，就是当个弃子。但这两年……”

他眯了眯眼：“活得倒挺久。”

巴图尔却没急着下断语，只侧头问帐中另一人：“你怎么看？”

那人披着黑甲，眼神冷冽，是十八部智者之一——拓那木。

他闻言，缓缓开口：“我不信是他。”

斡古儿眉头一挑：“为何？”

拓那木望着地图，声音稳如老钟：“兽道是死地。”

“风乱、沙毒、水线断裂……三年前，我们自己送进去两千人试图绕出罕台。结果，全灭。我们的人都不敢进。一个皇子——”

他抬起眼看向斡古儿，嘴角轻讽：“就算他再贱命，他身后也有国。他敢走兽道？谁让他走？楚怀安？还是姜国那位新嫁过来的公主？”

帐中众人一听，纷纷点头。“是啊，那可是皇子。”

“再废，他也姓柳。朝中那么多文臣武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走那种死地？那地儿……比拔骨崖还凶。进去的人，连骨灰都找不回来。”

巴图尔没说话，只静静听着。他手指轻轻转了两下念珠，火光映着他眼中神色，说不清是疑还是冷。

帐中又一将领皱眉：“我倒不怕他来。就算真是柳闲，带着四五千人也掀不起风浪。罕台不是他想进就进的地方。”

“十八部就算调出一半主力，也能守得死死的。再说，那地儿能进不能出，他连沙丘的脉向都分不清。凭什么能穿过？”

拓那木点头：“我也是这意思。一个皇子，拿着几千兵马，从沙漠腹地直闯罕台？他疯了，我们不疯。”

“咱们守着，盯死就行。那批人撑不过三日，自己就会迷失。要么渴死，要么困死，要么，被风沙卷进去，再也出不来。”

话音落下，帐中人纷纷应和。连斡古儿也沉了眉，低声道：“希望如此。要真不是他，那就更好。”

“咱们守线不动，他跑得再狠，也不过是带着兵撞死一头沙墙。只要罕台稳，那楚怀安的攻势，就撑不了多久。”

他望向巴图尔，语气带了几分试探：“主上，要不要再调一支铁骑西线，等那人露面，直接截杀？若他真是柳闲……那颗脑袋，值千军。”

巴图尔没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起身，走到军图前，站了片刻。风从帐门缝里灌进来，吹动他袍角，像把火光都摇晃起来。他目光落在那片空白处——兽道腹地。

许久，他才淡淡开口：“不用动。盯着便是。这片沙丘……就算是个狼，也得掏皮断骨。”

“能走出来，他不是人。他是神。可惜——神也喝水。也得喘气。咱们盯着就好。他若不死……我亲自去会会他。”

帐中人齐齐应命，心头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并不怕打仗。他们怕的是，那个疯了的柳闲……真的能穿过去。

……

此时，夜行中的柳闲正裹着披风，在一块沙岩下小憩。他没睡，只闭着眼，让身体缓一缓骨头缝的疼。

今日昼间走得急，马腿都虚，连褚尧都咬牙哼了几声。

可他没出声。风里带着盐味，是沙底老水脉蒸发留下的印子。他知道，离罕台……近了。

很近。营地四周布了轻岗，亲兵按着时辰换岗。

贺初言带着几名将领坐在另一头低坡，压着嗓子说话。“主帅还是不歇？”

褚尧叹口气：“他歇得比咱早。只是你看不出来。”

贺初言皱眉：“你说……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斡古儿那些人。”

褚尧点点头：“早发现了。但不敢动。他们怕咱是死的，也怕咱是活的。越怕，就越不动。这——就是主帅的胆。”

贺初言轻声：“那我们真能冲过去？”

褚尧看了柳闲那边一眼，低声道：“他若还活着，就能。”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人骨头缝里像灌了沙子。低坡上的火堆被压得火星乱蹦，一抹黄光中，柳闲的身影稳得像是早已扎根在这片沙地。

……

与此同时，十八部大帐内。火盆中的炭翻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

帐里有将领忍不住笑了。“行了，别提了。还柳闲……真是他，我把头拧下来让主上坐凳子。区区一只杂兵，带着点人马就想摸过来？笑话。”

斡古儿没笑，却把酒盏放回桌上，手指一敲，望向巴图尔。“主上，那边既不出动，也不回撤。楚怀安那老东西，怕是看出我们不肯松口了。接下来，只会更狠。他想赌我们心乱。”

巴图尔没动，只慢声开口：“让他赌。老将的命，敢用来赌的，都是压到尽头的。问题是——我们，不乱。乱的是他。”

有人点头应声：“不错。他们若真有把握，何必把一支小队送去送死？进了兽道就是死路。怕是大周也知道正面拿不下罕台，才使出这等歪招。”

“只可惜使错了人。那柳闲，听说不过是个皇子废物。走兽道？他连水脉怎么找都不懂，三日就渴死在沙丘下面了。”

一人接话：“连我十八部自己都不敢轻入的地方，他去？除非脑子进沙。”

拓那木也开口，声音如铁：“他们太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这片地。”

“我曾随巴图尔大汗勘查过那片沙丘，山不生草、水不成脉，风走三昼夜不回头。是我们部族先民留下来的弃地。你们记得吗？‘死地南三百，鬼不返’。那句老话，不是咱们随口说的。是真死。敢进去的，不是疯子，是死人。”

帐中人听着，纷纷点头。一人笑道：“怕是连斡古儿您亲带兵，也未必能从那地儿活着出来。”

斡古儿挑眉，语气平静：“我不会进去。我若是大汗，不会拿一支骑兵的命去赌什么虚影。”

“但大周……他们敢。因为他们没得选。他们想偷袭，就得拿命填。可惜——填得还不够。”

巴图尔终于说话了，声音低哑却透着一点冷意：“让他们填。我们不看。楚怀安要赌，就让他压上老命。那只队伍，就当不存在。兽道进去的人，就像沙丘下的水，流进去，便再看不到了。他们愿意埋，那就埋。”

“你们只管守好正面。罕台不破，柳闲若活，就得死在风里。他若死，楚怀安的胆就碎。到时候，他撑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算他不退——我也要他撑死。”

斡古儿听了，抱拳：“主上明鉴。我这边已调了两支鹰隼骑，专盯楚怀安粮线。后方三营屯地，今日起不再运粮。”

“让他饿。让他熬。老的顶不住，新的也不敢上。就看他是先烂肚子，还是先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