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炳回身，眼中满是算计。“从今往后，所有关于赤狼的拨令，全由左司缓批。”

“每一道调拨，必过我手。我不会断他命。但我能——拖他心。”

张宪低声：“是。”

潘炳又低头，看着那封柳闲旧折。

片刻，忽地一笑。“他以为，这场棋他动得妙。”

“可他不知道——这棋盘，是我画的。将来总有一日，我让他跪在这殿上。哭着求我一句粮。那时候——我也会说一句。户部——没米。”

……

而此时，赤狼。

西风猎猎，营旗翻卷。

柳闲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望着远方雪岭尽头，眼神未动。

段晨在后道了一句：

“这封信回来之后，北仓已动。”

“五万石，十日内到。”

柳闲轻声回了句：“够了。”他没笑。也没恼。

只是缓缓道：“你说，他们这回信得快，是因为陛下压得重。那下次——若陛下不在了呢？”

雪照寒原，风穿营旗。

柳闲立在主帅营前，手里捏着那封回信，眉心轻蹙，神色难辨。

纸已展开。字不多，一共十三行。

前七行，是景帝的安抚——“粮事既明，户部无错，望皇子安军稳阵。”后六行，是朝议的提议——

“赤狼以北三营可撤，东线重归边防。十八部已破，连年战疲。议朝之策，宜稳。”

他看了许久。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稳个屁。”

段晨立在一旁，听见这话也没笑，只低声问：“主帅……如何打算？”

柳闲没有立刻回答。

风过霜林，边旗呼啸，冷雪卷着灰沙，打在他肩头、盔甲、战靴之上。他低头望着脚下——是前日清扫出的疆土，三日前还属斡古儿统辖。

如今，插了大周战旗。但他知道，这块地，现在只是“借”。不是“夺”。

是朝廷给的权力，让他打。不是他真拿下了。手里这封信，写的是撤军。

不是问他想不想撤。而是“该撤了”。这封信上没有骂他。也没有奖他。

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味。一种你打得好，但该收手了的味。一种咱们就到这儿吧，回京领功的味。一种别把仗打穿了朝堂脸皮的味。

他看得出来。字写得漂亮，可骨子里，是不愿让他把仗打到底。因为打到底，赢的是他。

不是三皇子。也不是兵部。不是任何一个坐在京中殿下、写折子画饼的老官员。

他合上信，抬头看向段晨：“把人，叫来吧。开战议。”

段晨领命而去。

……

傍晚，主帐中火光明亮。一圈将官，悉数到齐。

楚怀安之孙楚定安也来了，手执军图，脸上带着隐隐火气。“朝中那群人……又要我们退了？”

“这才刚打赢几场？斡古儿的人都死了半数，咱们推线到赤狼岭，他们却说宜稳？他们稳，他们稳得住吗？！”

话音一落，帐内一片静。但沉默中，也夹着不少将官的眼神响应——那意思明白：不甘。也不服。

“这仗要是停了，十八部缓过来，下次打的就是我们儿子了。你们谁真觉得，草原还能再来一次这机会？”

“巴图尔未死，十八部未碎，他们就敢喊退？我打了三年了，真打赢了一回，却连个打到底的权力都没有？”

几个副将情绪上头，拍案之声连连。

只有楚定安一句未发，盯着地图，眼神冷。而柳闲，一言不发，端茶未饮，眼神落在火盆中的战旗模型上。

那是一支十八部样制骑队，插着小黑旗，立在图中西北。

段晨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他们都等你一句话。”

柳闲终于动了。他缓缓起身，拿起火盆旁那杆小旗。“东线你们收了多少？斡古儿余部逃去了哪？”

楚定安立刻应道：“东线拓了五郡，赤岭以北三城未设官，现由军中代管。”

“斡古儿带残兵退往玉古草原，兵不满五千，器械不足三成。据斥候来报，十八部西南部族有五支脱离主汗，开始结队自守。中路牧道已乱。”

柳闲点点头，将那黑旗捏碎，丢进火中。

火苗一窜，黑旗烧得噼啪作响。“他们不是怕再打。”

“他们是怕我打赢。这世上最难的仗，不是打仗，是打赢了之后——怎么让他们还愿意看你活着。”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顿：“你们问我想不想撤？我不想。你们问我敢不敢继续打？我敢。但我得告诉你们实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仗打下去，不是打敌人。是打朝廷。不是不报折子，不管后勤，是有人盯着咱们，不愿意让我们赢得太大。”

“你们若继续跟着打，接下去可能不只是断粮。还有——被抽调、被合并、被换帅、被告发。你们要想清楚。”

帐内一片寂静。连火声都像低了半寸。良久。

楚定安忽地站起来：“主帅。我想打。我爷爷说过，打仗不是靠朝廷给个令，是靠心里认定这仗该打。”

“我打到今天，不是为了赏，而是为了后头这几万兄弟。我不想他们下回面对的是恢复了的十八部。更不想我回家了，再接一次征召令。这次——我不退。”

几个将官随之起身：“我也不退！主帅下令，我愿往北推进三百里！”

“攻不下不回营！咱们军中现在粮足马稳，这时候退？那前面死了的兄弟算什么？！主帅一句话，我们干到底！”

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映得眼睛都带了光。

那不是仗势。是一股，彻底从死人堆里拼出来的战意。

柳闲低头，看着案上的地图，指尖落在“玉古草原”。

他忽然淡淡道：“打可以。但不能乱打。我不想咱们这支军，成了不听朝命的叛军。我不会下违诏令。”

“但我能请个迟归令。咱们说是收尾。但收着收着，就收到玉古去了。收着收着，就收到了草原西边。再收着……十八部就不剩几部了。”

众将眼神一震。明白了。

不撤。也不抗。打字不说打，退字不说退。

柳闲抬起头。语气淡淡，却像一把磨得极利的刀。“你们继续打。我给你们遮风。朝堂那边——我去请罪。他们要个交代。”

“我就给他们一个——能看懂的交代。但不是跪。是笑着——把他们的脸挡住。不让他们看见这边到底打到了哪。等他们想看清楚时……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