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高台，血还未干，百姓却已散去一半。剩下的人，神色凝重，大多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柳闲没有急着离开，只静静站着，看着那被血染红的台阶，像是在等一股火气彻底烧尽。

楚怀安披着甲走上来，低声问：“还站？”

柳闲回头，语气很轻：“再站一刻。他们记住的不是榜文，不是刀，是我站在这里——站着。”

楚怀安点头，退了一步，没再催。

……

数日之后，风头渐息。

城中官道重新修整，集市如旧。原本紧闭的商铺慢慢开张，路边有人吆喝烧饼，也有人蹲着挑灯卖糖。

柳闲没再公开露面，吩咐了几条政务之后，便隐于后营。但他没闲着。

“灶房那批工匠，什么来历？”他翻着手里的册子问。

段晨回话：“是从南岭郡带出来的老军器工匠，本是被朝廷弃用的。半年前我将他们藏于铁火后山小营，日夜打磨兵器。”

“这批人手艺虽粗，但胆大。前阵子接了你画的图纸后，他们自修了个火器炉室，还真给搞出点东西。昨夜回信，说火炮初型已出，可试射。”

柳闲眼角挑了一下：“火炮？”

段晨点头：“用你设计图上的‘兽口吐火’为模本造的。初号就叫‘咆哮’。”

“他们不敢声张，怕惊动朝廷，也怕泄密。只等你点头。”

楚怀安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此时抬头：“炮？”

“什么玩意？不是你上次画的那根黑铁桶？能炸山的那种？”

段晨低声笑了笑：“楚将军若不信，明日一看便知。”

……

第二日，午后。

铁火后山，距主营二十里外的沙土岭。这里本是早年遗弃的演武场，因战乱多年未用，如今被围成试场。

柳闲身着短袍，站在高坡边，手里拿着一根描金铜镜，眯眼看着前方沙场。

沙场尽头，一台粗铁打造的黑色巨筒正斜插在木架上，炮口如兽咆哮，乌沉沉地对着前方一排陈旧的石甲与破铁盾。

铁桶后方，是一条粗如儿臂的绳索——点火索。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战战兢兢地走到柳闲面前，手里端着一枚巴掌大的铁丸。

“殿下，这是炮弹。掺了你说的硝石火料，已经试过两次。这回是真家伙。一发够了。”

楚怀安凑过来，狐疑地盯着那口咆哮炮。

“这玩意真能炸开铁甲？你们别唬我，老夫打了三十年仗，还没见过不用弓箭、刀枪就能杀敌的玩意。”

柳闲笑了下，把铜镜往他手里一塞：“你看着就好。”他挥了下手。

“准备。”

……

炮身灌药。铁丸塞入。火索点燃。“后退！所有人退到标线之外——！”

“点火！”

轰——！！

一声炸响，天地震颤！

整座后山都抖了三抖！

冲天烟火夹着浓烈硝石味，轰然炸出一道黑浪，冲得十数丈外黄土飞扬！目标前方那一排厚甲与盾，瞬间炸成粉碎！

碎铁像雨点一样四散，几块甚至砸进了更远的山石上，深嵌入骨！

楚怀安震得差点坐地，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他娘的……”

“这是雷公爷打下来的吗？”

段晨轻声：“不是，是咱们自己造的。”

他侧头看向柳闲，语气难得带着点激动：“这要是推上战场，一营弓骑都不够它炸一发的。”

柳闲没说话，只蹲下身，指着炮口下散落的碎片。

“这炮还能做得更小一点。射程也能再远一点。”

“铁料换成精钢芯，外覆铁皮，内壁刻旋线——加个三段抽气壶口，再加滚珠护套。”

老工匠听得一脸懵：“殿下你说的……是啥？”

柳闲抬头笑笑：“你慢慢记，我画给你。”

楚怀安看着前方炸开的地坑，半晌才低声道：“这……这东西若真大规模制出来，不用冲阵，不用弓手，直接炸平一面城。”

段晨低声道：“何止城。草原十八部那种拉线营地，一夜里炸三十口‘咆哮’，能炸得他们马都不敢嘶。”

楚怀安：“你早就让人做了？”

柳闲点点头：“早在北雍那场仗前就画好了图纸。只是怕消息走漏，便一直没让人试。”

“现在……能试了。”

他站起身，望着那片被炸得焦黑的土丘，语气轻得像一缕风。

“我知道他们兵多马快，也知道他们擅夜战、善野战。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骑兵挡得住的。”

“他们的马，怕雷。他们的人，也怕这雷。”

他转头看向楚怀安与段晨，语气稳如铁：“让他们怕，就要让他们听见这一声。”

“从今天起，铁火炮营正式编制。由老匠领工，段晨统器，楚将军调兵送铁。我不要多，一月十门。”

楚怀安苦笑：“你知道十门得多少铁？多少银子？”

柳闲答得很轻：“我现在有城。有地，有人，有铁矿。”

“有这些……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段晨便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既然炮试过了，不如……找个地方，试一场真的。”

柳闲眸光微动，似笑非笑：“你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楚怀安“哼”了一声：“你俩别卖关子，老夫早就看出你们这炮不是用来摆样子的。”

“说吧，打哪儿？”

柳闲掏出一张地形图，铺在面前的石案上。“斡古儿这几个月不动主力，一直是散兵游骑配合草原小城镇守边。”

“这块。”

他手指轻点，落在地图东侧一座不起眼的小红点上。“焰池堡。”

“草原十八部的前哨粮仓，三百人守军，不足为惧。若炸得好，可作示威。”

楚怀安眉头皱起：“焰池堡离这儿八十里地，过一片沼林，再绕赤霜岭，十门火炮怎么拉？”

柳闲：“分段运输，前五十里由马队拖运，后半程人力推行。炮车已经改造过，前轴加固，路不平也能扛。”

段晨补充：“我昨夜调了五十名死士，专门负责搬炮。三日内能到。”

楚怀安瞪着地图看了片刻，沉声道：“那这仗不是打，是炸。”

“真要炸，就不能只炸粮仓，得炸得他们从斡古儿营里跳起来才算。”

柳闲道：“当然不止粮仓。这座堡虽小，却是他们草原中线往南的转运中枢。”

“我们若不动，他就能从焰池堡调物资去赤狼道。我们若一炮打烂，他就知道这片地不能再随便走。我不是打仗，我是让他们心里有数——只要我想，他们哪儿都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