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坐在案后，斟了一杯茶，指尖落在杯沿，不紧不慢地旋着。“勒死？”

“嗯。”

楚怀安眉头紧皱：“医官验尸，脖颈有指痕，是外力掐断气息。衣襟整齐，皮肤无撕裂。不是强行侵犯，而是制造现场。”

“她儿媳……在死前已经昏迷。是被人灌了药。”

柳闲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

只有一声极轻的嗤笑。“他们动得真快。”

楚怀安却不笑。“殿下，这不是挑事那么简单。”

“有人伪装成我大周兵马，穿我甲、冒我令，干的是挑民心、毁兵纪的大事。”

他眼神如刀：“我建议，全城戒严。调第三营封锁各街坊巷，挨家挨户搜。既然他们藏得住，我们就把他们翻出来。”

柳闲却抬手，缓缓摆了摆。“不妥。”

他终于开口，语气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钉子味儿。“这城刚定心两日，我们要是现在开始搜民宅、翻衣箱、拆门墙——你觉得百姓会怎么想？”

“他们刚对我们生出一点信。你现在杀过去搜一通，哪怕真的抓着人，他们心也碎了。”

“他们会想，我们和草原十八部也没什么两样。”

楚怀安一怔。片刻，他皱眉：“可不搜，就让这些人继续搅？”

柳闲却摇了摇头。“搜，不是不能搜。”

“但不能明搜。这一波人，是最难抓的。他们会躲，会换身份，会用百姓当掩体。你强冲，他们就化整为零。”

“最后你只搜出一堆逃户、苦民，真凶却已经换了身皮，等着下一次点火。”

楚怀安沉声：“那怎么办？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这仗怎么打？”

柳闲笑了，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他披着一件青灰色外袍，身形瘦削，在火光中像一柄刚出炉的刀，还没拔出来，气却先冷。“找。”

“但不是我们去找。”

楚怀安眼里划过一抹疑惑。

“不是我们？”

柳闲淡淡点头：“我们抓的太狠了，他们就躲；我们抓得太松了，他们就闹。所以，我要他们自己出来。”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那两座新占之城，声音平缓。

“我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不是秘密。”

“我要他们怕。”

“怕到不敢动，也怕到不得不动。”

楚怀安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你想怎么做？”

柳闲抬眸，看着他，目光清冷。

“印。”

“把他们的脸，一张张印出来。”

“通街贴榜。”

“不是官榜，是民榜。”

“用百姓的话写，用百姓的字讲。讲他们杀了谁、害了谁、怎么害的、什么时候动的。”

“我不审他们。我审他们的动机。我不打他们。我让他们身边的人开始怀疑他们。”

楚怀安一听，脸色微变。

“你这是要——”

“挑动百姓？”

“不。”

柳闲轻声说：“我是在教百姓，看清谁是真贼。”

“他们只知道一个词：兵。”

“可我得让他们知道，这些人，不是兵。”

“他们只是贼披了兵的皮。”

他回头，吩咐段晨：“你的人，把之前那些被抓过、拷问过、记录在案的刺客，全都翻出来。”

“照片画影，姓名外貌，走过哪条街、见过哪户人，全写上。”

“再让你的人，扮作小贩、书生、老农，街头设摊，传这些人的‘故事’。”

“我们不用动手，我们让百姓自己去盯。”

段晨低头，声音不响：“那如果有人借机乱咬呢？”

“咬错了人，冤了清白百姓？”

柳闲笑了笑。

“那就查。”

“凡是被冤的，我出面还他清白。赏他三月口粮，补他银两，贴他户册。”

“但凡是真的——”

他冷声说完三个字。

“当众示众。”

楚怀安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借舆论抓刺客啊？”

柳闲点头：“不光抓刺客。”

“还要抓风向。”

“百姓最怕的，不是贼。而是看不清谁是贼。”

“我帮他们看清了，他们自然站我们这一边。”

段晨轻声道：“属下明白了。”

“明天开始，每座坊口，设言榜一面，图影榜两面。每三日更新一次。榜文由我写。”

柳闲点头：“再加一个。”

“百姓举报有功者，按查实与否，一律赏银五两起。若能引出幕后组织，直封为民捕使。”

“我们人少，但这两城，有人心。”

“用他们的眼，我们就能看穿这片地底的土。”

柳闲坐在火盆旁，茶未冷，纸未收。

帐中风静，篝火跳动，影子被拉得老长。

段晨才刚退下，楚怀安却还站着，眉头始终未松。

他开口时，声音低了不少。

“你刚那番安排，是稳。”

“但这群人，搅事如狐，不露面，不犯规。”

“你就是设百榜千贴，也未必逼得出他们。”

“除非你有个鱼饵，能把他们逼疯。”

柳闲笑了，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

楚怀安怔了一瞬：“谁？”

柳闲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自己。”

营中火光照亮他那张总带三分淡然的脸。

但这一次，那淡，却像被谁拿铁刷子刮了一层，露出里头藏着的利。

楚怀安一惊：“不行！”

他走近一步，声音陡高：“你是主帅，是皇子，还是这两座城的镇军之首！”

“你若出事，整个前线全乱！”

柳闲却不紧不慢地披上外袍，像是听惯了老将军的怒火。

“他们现在以为我高高在上，坐在城头里发号施令。”

“他们恨我，却够不着我。”

“所以他们一直不敢赌大的，只能在背后放小火、掀小浪。”

他抬眼看向楚怀安，话声一顿：

“那我现在就走下城去，给他们一个机会。”

楚怀安冷声：“你这是疯了！”

柳闲淡笑。

“他们要杀我，就得露头。露头——我就能收网。”

“兵法讲谋，讲力，讲兵形。”

“但我不是在打仗。”

“我是要他们信我。要他们怕我。要他们……看见我。”

楚怀安狠狠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咬牙。

“你要见谁？”

柳闲道：“百姓。”

“明日晌午，我进城南的集市坊，站在民榜下，告诉他们——这些贼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怎么想要搅乱咱们这两座城的。”

“我让百姓自己听清楚。看清楚。信清楚。”

“只要我还站得稳，他们就不会跟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