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晚班刚交接完，外面开始起风，卷着纸屑在地上打转。

宋清推开门的时候，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不是那种吊顶日光灯，而是她自己从家里搬来的立式暖光台灯，放在书柜边，整个屋子被照的暖黄一片。

她回来的脚步不算快，门也没锁，拧一下就进来了。屋里没别的人——她和陆臻就住这厂里。办公室后头隔了小半间杂物间，她让人装了门，拉了帘子，扔了两张折叠床。白天是办公桌，晚上是床头柜，全靠摆法。

她刚脱外套，厨房那边就传来锅盖碰瓷砖的“当啷”一声。

“你回来了？”陆臻站在灶前没回头，声音稳稳的。

“你饭都做了？”

“汤还差一滚，菜都热过。”他用夹子翻了下锅，“今天做的简单，厂里太油了，我给你清口。”

她走过去，灶台边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三盘菜：一道青菜炒豆干、一小碟咸肉、一份老式鸡蛋羹，还蒸了饭。都是常见的家常菜，但切的整齐、调味稳。

“咸肉是我妈让人从别墅送过来的。”他随口补了一句。

“她怎么老想着给你带吃的？”

“她说你不挑，但我眼光差，的靠你撑饭桌。”

宋清听了也不接话，只把资料袋往沙发上一搁，走过去拿碗。她今天刚从副仓回来，前线打的焦头烂额。副仓退单不止一单，其中一批布还是她爸从老关系那里谈下来的，本来要直供港前，结果清单搞错了。

“我爸刚才还打电话来，说你要是忙的实在回不去，让我给他寄个菜谱过去，他让村口老厨照着做。”她夹了筷子咸肉，“他说他现在身体好的很，炒菜都不出油烟。”

“你爸是真把自己当股东了。”陆臻笑了，“不过说真的，他比我家那帮看戏的亲戚强多了。”

“那当然，我爸是实打实投了钱的。”宋清喝了一口紫菜南瓜汤，热烫着胃，舒服多了。

“合同那边，老汪今天签了？”

“签了。但他们还想砍我们一条副线，说是生产效率低。”她语气带点疲，“我当场翻了车间记录和返工报表，一张一张贴他们脸上去。”

“你以前不是不敢吭声？”

“我以前也没这个厂。”宋清停了一秒，“我以前只会种地，嫁进来之前连线头都分不清。现在我是这清织线的老板，我要是再忍，谁帮我爸拿回本？”

她说完这句话，低头吃饭，几口饭扒拉进嘴里，像是压下心口那股火。

屋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饭勺碰碗的声音。外头风卷着铁门响，“哐哐”两声。

陆臻没说话，把最后一锅面筋汤端过来，搁她面前，“喝这个，润胃。”

“你天天这么下厨，不觉的亏？”

“亏啥？我们家三台吉普车八几年就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你以为我娶媳妇是让她在家抹粉开舞会的？我就爱看你蹲仓库数纱布的样。”

“你这话，我要录下来。”

“随便录，回头你爸听了还能再投我个仓库。”

两人都笑了下，气氛终于松下来。

吃过饭，她把碗放下，揉了揉太阳穴，“今天那批封布复印件我还的重新标批次。前线说成色不稳，但我看明明是打样程序的问题。”

“你别撑太猛。”

“我不撑，撑就没意思了。我是稳着干，干到这厂能真正赚到我爸那笔回本钱，然后我们就能慢慢收线，把副线往家带。”

“你打算真搬到市南那片厂房区？”

“如果后年融资顺，拿下去年的那个指标批文，就迁。那边靠物流，能省运费。”

陆臻靠在桌边，看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像是回到刚开厂那年，宋清什么都不懂，但就倔——图纸画错了也要亲自改，线头断了也要上车补。

“你还记的我们头一次住这屋？”

“记的。”宋清轻声说，“你说你不想回别墅住，说离的远。我也没家，就蹭了这间杂物间，说先将就几天。结果一住就是两年。”

“我妈也没说什么。”

“你妈从来不说我，她说我做的好就是我这个儿媳，做不好她也不干涉。”

“她现在更不会说啥，她现在跟我爸说：这厂是媳妇的，他们家不过是给了个姓。”

宋清站起来去厨房洗碗，洗着洗着，忽然停了一下，“你妈那天给我带鱼干，说我以前爱吃。可我小时候根本没吃过鱼干，我吃的是野菜拌咸油渣。”

“那就是现在爱吃。”

“可能吧。现在有的吃就不挑了。”

她洗完碗，擦干手，打开办公室边那台旧冰箱，把剩菜收进去了。冰箱上贴着她爸写的一行字：“吃的稳，干的稳。”

她看了一眼那句话，拿了张便签贴了过去，上面写着：“活着不难，撑着才难。”

陆臻看她贴字，“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我爸说，干厂子的人不说点硬话，都当你是软货。”

“那我明天送点软货来，给你爸带点老山参。”陆臻坐回沙发。

“他要真收了你这人参，下回又要多投一笔。”

“那不是正好吗。”

两人坐了一会儿，宋清忽然起身去柜子里翻资料，抽出一张发黄的布样单，下面还压着一张旧照片。

“你妈是不是也留了张我们刚结婚时的合照？”

“有，框在她化妆台边，说我年轻那会儿眼神最软。”

“我不信。”宋清盯着那张照片笑了下，“我记的我那天头发都没来的及梳好。”

“你是没梳，但你眼睛是亮的。”

她没接话，只是把照片贴到白板边上，在上面贴了一张计划清单。

——后周目标：封布对接、副仓谈判、整理投资人资料、给爸打电话。

陆臻看着她写完，慢悠悠地说：“你真是一点不休息。”

“你有那三台吉普，我有这张清单。”她语气认真。

“那今晚早点睡，明天我煮腊肠饭。”

“行。”宋清点头。

她回头看了眼那口刚熄火的灶，轻声说：“这饭啊，有人等，才算热。”

“那以后就让我等着。”

“我回来吃。”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