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厂区还没彻底静下来，窗外灯光一闪一闪的。

宋清睁开眼，坐起身，背后的折叠床咯吱响了一下。她没躺在自家床上，而是厂里办公楼二楼，堆文件的那间办公室，靠墙搭的那张临时床。最近项目太多，她干脆住厂里了。

她披了件外套出去，楼下传来锅铲敲锅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陆臻。

厨房本来是旧仓库改的，一扇卷帘门、一张水泥操作台、一口煤气灶，乱是乱了点，但能烧饭。

“你怎么又起来？”陆臻听见动静，头也没回地问。

“胃空的慌。”宋清坐在靠门那张折叠椅上，看着他翻锅。

“不是刚躺下两小时？”陆臻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裹着咸香扑出来，“粥还热着，昨天炖的鱼干我加进去了。”

宋清接过碗，小口喝了一口。

“咸点，合你口味。”陆臻说，“鱼是我妈前天从别墅那边拿来的。”

宋清没说话。她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她是穿越过来的，以前在农村，过的是连灶台都冷清的日子，能吃口热汤是大事。

“我妈还问你，啥时候回家一趟。”陆臻顿了顿，“她说那边花园的桂花又开了，你以前爱做桂花糕。”

“等我批完这波订单再说。”她搁下碗。

陆臻坐下，看着她，“你不是说了，这厂你撑的住。”

“是撑的住，但这会儿副仓退单那事，我的盯住。前天那笔封布，一点纱差都不能出错。还有那个订购单，是我爸那边搞来的，他也投了钱。”

“你爸投钱？”陆臻挑眉。

“嗯，他说让我创业不是玩票，他信我，但希望我不是一个人死扛。”宋清声音低下来，“你知道他那种人，不轻易站台。”

陆臻没说话，站起来把剩下的热粥装进保温桶，又拿了块擦布把灶台擦干净。

“吃完我送你去前仓。”他说。

“不用，我骑小电动就成。”宋清笑了下，“你别忘了，我从农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连电线都不敢碰。现在能做布料调色方案，能在你爸面前谈贷款，我自己都佩服我。”

“你是没见我爸当年有多拽。三台吉普，八五年就停家里了。别人家结婚搭棚摆桌，我家请的是市府花园餐厅大厨来别墅做满席。他还说我娶你是下嫁。”

“他现在还这么说吗？”

“他要再敢这么说，我就让你直接接董事席。”陆臻语气淡淡，“我们家不差你一口饭，但你现在这厂，是在让你爸佩服，也在让我们家服气。”

宋清没接话，只低头喝了两口粥。

这粥是老式熬法，鱼干腌透了，炖的酥烂，连骨头都化了，泡着几粒老米，加点芹菜末，咸香正好。

“那天评审会上，你跟那帮人吵的脸都黑了。”陆臻突然说。

“他们要砍副线，我不吵就全没了。”

“但你不是个厂工出身。”

“可我知道这厂四十多口子都指着工资过年。”

宋清说完，把空碗放回水槽，“你知道我穿过来那年，我连厂是啥都不懂。都是我爸一点点教的。他是老裁缝，后来办小作坊，后来给我五千块起家钱，我拿着这点钱去搭厂，租地、拿批文、跑布料市场……你说我这命，是不是跟人不太一样。”

“所以你不是工人出身，你是老板出身。”陆臻笑着看她。

“我那叫白手起家。”她笑了一下，“从农村地头过来，能走到这步，我认。”

她走回办公室，把封布图纸从袋里拿出来，一张张对着电脑输入数据。

办公桌上摊着她今天的任务单，一排排的样布、工艺、改色方案，全是她自己拍板定的。底下还压着一张她爸手写的批注——“这批要急，赶港前海运，走3号仓”。

陆臻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你爸字还是老样子，像绣花。”

“他写字靠的是手感，不是笔法。他说以前用毛笔写合同，写完还要用家里煤炭熏干。”

“那你厂里以后还跟他合作吗？”

“只要我厂在，他一直是股东。”

陆臻点点头。

她又坐了一会儿，手里的动作不停，嘴里嘟囔着每行的配比和打样注意点。陆臻听不太懂，但他知道这些数据，是她一笔笔砸钱、跑市场换来的。

突然，她肚子“咕”地响了一下。

陆臻回头看她一眼，“不够吃？”

“还真没吃饱。”

“我给你煮点挂面，锅还热。”

宋清没拒绝，靠椅背上眯了一会儿。等再睁眼时，面已经煮好了，碗边还放了个煎蛋。

她接过碗，声音有点哑：“你是不是后悔娶我？”

“后悔。”陆臻慢悠悠地说，“后悔晚了几年，不然你这厂名字该叫‘清臻线’，我也能沾个创始人头衔。”

“你别想抢我一半股份。”

“股份我不抢，我就想让你别再这么辛苦。”

宋清没吭声，低头吃面。

办公室的灯光是旧的，黄中带白，打在她指缝上，还能看见残留的红油印泥。今天她盖章时候太着急，手都红了半边。

“吃完我陪你去仓口。”陆臻说。

“你不用上班？”

“我最近调岗，反正你厂后勤也能用上我。”

“你不是你爸公司的技术总监？”

“我不是清织线的人，但我娶了个清织线的老板娘。”

宋清笑了，放下碗。

“你厂这锅粥，还有。”陆臻走进厨房，“我早上没关火。”

“留着吧。”她轻声说，“等晚上回来还能喝。”

“你今晚还回来？”

“嗯，回来。”

“那我去买点你爸爱吃的腐竹，明天让他来厂里一起吃。”

“行，他现在跟我关系好，不管别人说啥，他说我做厂是对的。”

宋清站起身，把厨房门拉上，灯光透出一圈昏黄。

外头天已经微微亮，厂房门口传来老李推车的声音。整个车间在慢慢苏醒。

她站在窗口，看着冒着热气的锅炉，低声说了一句：“这厂我还要撑十年。”

“你只要撑，我就一直做饭。”陆臻在背后说。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