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边来的。”

“没听过。”

“你今天就能记住。”

宋清说完，手里再落一章——这次是三号新品线，颜色加深，图案换了局部浮起压纹，一章盖下去，布纹抖了下，就像锅底爆油，热力十足。

人群慢慢往他们摊位靠，刘秀英从后面拿出那张“章纹结构展示图”，老周则默不作声地发手册。

这时候隔壁那家“岭南本地优选”摊位老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问：“你们章用几层模？”

宋清抬头看他一眼：“三层：底纹、印心、锁边。”

“你们那锁边挺麻烦的吧？”

“那得看你锅压得稳不稳。我们这章压上去，一年不晃。”

那人哼了一声，回了摊位。

没过一小时，清织线摊前人越来越多。

一个外商模样的代表走过来，用普通话夹杂着口音问：“你们这布，能做外单？”

宋清点点头：“章我们有备案，版我们有资料，走出口没问题。”

“那你是老板？”

“厂长。”

“你自己封样？”

“我这锅，从头到尾都是我掌的勺。”

外商看她两秒，递过一张卡：“我这次先看样，下周给你消息。”

她接过来，点头：“等你来吃饭。”

刘秀英凑近说：“宋总，刚才岭南布协会副主任也过来了，看了你两张样，还说你这章落得比几家老厂还稳。”

宋清没出声，只把章重新拭了一遍，再盖一张。

她说：“人家说好不算好，要他们真想下单，咱再谈。”

中午，展区休息时，老周靠在一边喝水。

“宋厂，我以前跟过几场展，真没见过你这么拼的厂长。”

“我不拼，他们只当我是炒剩饭的。”

“你这锅，是真熬得起。”

宋清坐在一边擦汗，抬头说了一句：“我不是为了出名，我是要人记住——锅可以不香，但不能假。”

下午两点，又一波采购进场。

这时候边上那家“岭南优选”忽然开始降价促销，把原先布样直接标了八折。

刘秀英皱眉：“他们压价了，是冲我们来的。”

宋清抬手把标价板撤了下来。

“你不写价？”

“你写低了，他们说你贱；你写高了，他们说你吹。我不写价，让他们自己来尝。”

“那你就不怕没人问？”

“我这锅，有味。他们不问也得记住。”

当天下午五点前，清织线摊位登记了三十五份看样申请单，外加六份初步合作意向书。

岭南展会第二天一早，宋清还没来得及铺完料子，门口已经站了好几拨人。

有客户拎着袋子来回走，有厂商拍照留样，也有几个“熟面孔”——不是来下单的，是来套章的。

她没吭声，直接把封样布卷收紧半寸，把章模盖好放回铁盒锁上。

刘秀英低声说：“刚那几个是岭南老三厂派来的，姓鲁那个是副主任，前几年被告过一次。”

宋清点点头：“这回是想来偷锅底。”

“你不给点汤尝尝？”

“汤可以给，料不给。”

这时候那姓鲁的副主任又回来了，假装闲聊：“你们这章模在哪刻的？”

“北线。”

“你们是不是请了岭南那边的章师？”

“没有，我们自家练的。”

“那这纹线，挺像我们厂两年前的底纹。”

“你要是觉得像，就别看了，免得心虚。”

那人一噎，没再说话，笑着走了。

中午吃饭前，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要样册。

宋清问他：“你是采购？”

“不是，我是岭南高校那边纺织系学生，老师让我带几张回去研究下章法。”

“研究章法？你老师哪位？”

“洪老师。”

“洪顺？”

“对。”

“那你告诉他，我上次寄的三张封样布他还没回信，布可以借，你得写清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了。”

“这章模是我吃饭的锅底，别随便复印。”

年轻人点点头，小跑着走了。

刘秀英边吃饭边说：“你这章模要是真被他们照了去怎么办？”

“照了也刻不出味。”

“你真信？”

“真章不怕照，怕的是不懂锅火。你照得出模样，照不出一锅汤。”

下午两点，岭南布协那边有个评审员走到摊位，戴着胸牌，挂着“协会观察”标识。

那人拿着本子说：“我们想选一两个新厂试封章样，作为标准推荐样卷。你这章要是自己做的，可以送一版来评比。”

宋清挑眉：“送过去评？”

“对，入选后可以在明年布协推荐资料里列名。”

“那送了有保护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送过去是不是保不住不被翻模？”

“当然不能翻模，我们有规定。”

“规定跟告状一样，事前没人理，事后没人听。”

那人一脸难堪：“你这意思是我们布协靠不住？”

“我没说你靠不住，我说——我不靠。”

她一句话说完，直接把章模收好：“我不评，我自炖。”

那人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老周在边上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宋厂，你刚那话，真的是太解气了！”

展会第二天下午五点，清织线摊位收摊时，外单看样数比昨天翻了近一倍。

但宋清一句都没提数字，只反复叮嘱刘秀英：“章模放回铁盒，布样卷回袋子，不留半点在场。”

老周收卷的时候问：“你是怕他们偷？”

“不是，是怕他们顺。”

“啊？什么意思?”

“我不信别人不饿。”

晚上回宾馆，宋清靠在桌前翻看展会意向单，刘秀英洗完脸出来说：“你觉得这场展我们拿得住吗？”

“拿不拿得住，不是看现场多热，是看回去还有多少人记得这锅的味。”

“那你回去准备接单？”

“接，一张不接白不接。但章不外落，人不外派。”

“你是真不怕客户嫌你不合作？”

“我要怕，也是怕他们吃了我的饭，还说我锅脏。”

说完就躺下盖被子睡了。

于是清织线岭南首展，第二天就落下帷幕。

宋清站在八号展馆出口，没回头，就说了句：“锅压住了。”

岭南展会第三天一早，馆门刚开，刘秀英就拿着一张手写单子冲进来。

“宋总，出事了。”

宋清正在整理布样，头也没抬：“说吧。”

“老三厂的人，拿我们二号线的测试图去找外商谈样了！”

宋清手一顿：“你确定是那张图？”

“肯定的！昨天收摊前我还清点了，样板册缺一页。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收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