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把画撕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一张边角。

她知道这不是孩子的错，可她也知道，这些话不是他自己能编出来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叫“比别的小孩懂事”？懂什么叫“梦话里喊妈妈少了”？这些话，不是教他长进，是在往他心里塞人。

她不能容这事。

她家灶台是她一个人扛过来的，不是开客厅讲座给人上的。

第二天早上，厂里一早开了封章会。

宋清站在三号车间操作台前，点名喊出几个最近“临时用旧样章封料”的技术员，让他们自己一一上来说清楚。

“你说你是急活，那你急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个封章已经过期了？”

“我……我知道。”

“你还敢用？”

“我想着反正印得也看不出来……”

“你以为我养这一口锅，是给你糊弄锅底的？”

说完她把一份测试样板甩桌上，抬头一喊：“从今天开始，全厂所有线段，全线重申章制。谁的章谁管，章不落本人手，不准出一张样、不准发一片布。”

一个老封样头抬手问：“宋厂，那厂长章呢？有人拿你章封了清织二线料。”

宋清点头：“谁用的？”

没人吭声。

她扫一眼：“你们要是觉得厂长的章可以乱落，那我这个人可以不坐这椅子。”

过了会儿，刘秀英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申请单，说是外包厂催材料要得急。

宋清在申请表上写了一句：“没我人，不给料；没我章，不给货。”

她签完，扔回去，“让他们来厂里看封样，不来就别要。”

刘秀英看着那行字，小声说：“你这锅，是真不给人添料。”

宋清回头看她一眼：“给了一次，人以后就只记得添味儿，不记得你底下炖的是啥了。”

到了傍晚，陆臻来厂接她，说是顺路。

两人进车里，一路没怎么说话，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陆臻开口了。

“清清，妈说她前两天是没考虑清楚，让你生气了。”

“嗯。”

“表妹今天确实也收拾行李走了。”

“嗯。”

“她留了几本书在我妈那儿，说是要寄给孩子。”

“我明天去拿回来。”

“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陆臻犹豫一下，“你是不是太紧了？”

“哪儿紧？”

“就整个节奏，你说话的方式、你防人防得太重了点。”

宋清没急，也没吭。

她盯着前方车窗，过了两个路口才慢慢开口：“你要是真觉得我紧，那你去过我当年那种厨房。四面透风，一个锅一个盖，底下是柴火，上面是铁盆，晚上没煤就烧我手上捡回来的纸皮。”

“你那时候……”

“我那时候小，没得选。你知道我为啥这么防人吗？”

“为啥？”

“因为我知道，一旦让人觉得你这锅可以随便搅，下一次他们就连你饭都要分。”

陆臻没再说什么，默默把车开进了小区。

停稳后，他说了句：“你歇会儿吧，我去哄孩子洗澡。”

宋清没动，只说：“你这回记清楚，家里不请客，也不请教官。”

回屋以后，厨房里干干净净。

宋清烧水的时候看到孩子画画本还放在桌上，翻了一页，今天写的是：

“今天我自己画了一棵树，妈妈说我这画不卖萌但真。”

她笑了笑，拿起水壶冲开姜茶，放了一点糖。

她坐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一壶水慢慢冒泡，耳边是外头孩子念书的声音，还有陆臻在讲故事。

日子，是她自己一口锅一口锅炖出来的，不能让人添味，也不能让人改火候。

第二天早上，宋清没像往常那样赶着出门。

她坐在厨房里，慢慢炒着一锅葱油拌面。

儿子揉着眼睛出来，一闻味就说：“妈妈今天做的面特别香。”

“那你要多吃两口。”

“今天不去厂里啦？”

“上午不去。”

“那你陪我去公园吗？”

宋清想了想，点头：“你写完今天那页字帖，咱们就去。”

“好！”

吃完饭，陆臻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看了眼桌上的空碗，说：“早饭自己做的？”

“你吃了吗？”

“我刚才啃了两片面包。”

“那你下回让你表妹多给你带点高钙面粉。”

陆臻没接话，站着看她洗碗，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妈说，要不晚上她过来一趟，说说这几天的事。”

宋清没抬头：“不用。”

“她说她觉得你有话没讲明白。”

“我不讲，是因为我不想吵。”

“清清，有些事……”

“臻哥，”她擦干手上的水，回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臻叹口气：“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想让家是个什么样？”

“锅归我，家规我定。”

“就不能给别人留点余地？”

“我可以让锅翻个底，汤多放点料，甚至能让人挑锅边吃一口汤渣——但前提是，这是我让的，不是她自己拿的。”

陆臻沉默。

过了几秒，他说：“那以后，你怎么定，我就怎么守。”

宋清点点头：“这就对了。”

上午九点，宋清带儿子去小区边的公园。

孩子带着画本坐在凉亭里画树，她坐一边看着，顺手翻出一份封样流程表，拿笔批改。

刘秀英打电话过来：“宋总，上午那批布料到了，三号线说要改颜色配比。”

“我中午回来，告诉他们，颜色换了，封章流程不变。谁拿不准，让他们下午找我现场盖。”

“章外借那事，我看你搞得挺严的，有人说你太较真。”

“我不较真，他们就觉得我锅可以做义工饭。”

“那我再去提醒一遍。”

“再提醒，挂上墙。厂也不是菜市场，标牌贴上，谁偷料谁出门。”

中午回厂那会儿，刘秀英正站在车间门口和两个车间组长说话。

一看到宋清，立即喊：“宋总，这俩人就是前天偷偷落你老章封小货的。”

宋清没动怒，只问一句：“你们谁封的？”

两个技术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头：“我。”

“你知道你用的是老章？”

“我……知道。”

“那你用的底布是哪批？”

“岭南二线那批退回料。”

“你知道那批布退回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