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说没认，可她那碗粥，从来没留过给别人。

这次，她吃完了，锅也没倒。

他知道，她认了，不是人，是这锅。

这锅叫家，甜也罢，咸也罢，她吃得下去，就不苦了。

厂里下班钟刚打响，刘秀英就从门房那边小跑着过来了，裤腿卷了一半，手里还夹着一份薄薄的通知函。

“宋总，市里轻工协会下通知了——我们厂被点名了！”

宋清正准备去灶台那边瞧瞧锅底有没有糊，闻言停了手：“什么通知？”

“南方那边要办展销会，说是这次搞个‘优秀民营产业代表展区’，我们清织线名字被写上去了，点名要你去。”

“谁报的我们厂？”

“工会那边推荐的，说你这两年在外贸通道那边对账最干净，风评好，生产稳定，配得上典型。”

宋清嗯了声，拿过文件看了几眼。

纸上没多废话，三排黑字顶头，一句“特邀清织线厂长宋清赴会”。

她扫了一眼下头的参展安排，地点在岭南，时间两周后，得提前报备展品和随行人员。

“这事你怎么看？”她问刘秀英。

“我觉得……能去，真能去。以前都是那些大厂撑门面，我们这种小厂从来没人搭理，现在他们点我们名，不是瞎的。”

宋清没说话，拇指在通知单边角上蹭了两下，最后点了下头：“报吧。”

“真的？”

“去见见南边市场也好。”

“那你要不要提前和陆哥说一声？”

“他能早上班，也能吃粥，通知不通知都一样。”

说是这么说的，宋清第二天一早还是特地做了早饭，放锅里保温，锅边上还压了张纸条。

上头写的四个字——“出差两周”。

陆臻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推门看到那纸条，嘴角动了动，没拿那纸撕，只把饭吃干净，碗刷了，锅盖扣上。

第二天厂里就开始准备参展物料。

封布样、布头卡、对外报价单，一件件清出来整理，刘秀英在后灶那边一边翻旧账一边嘟囔：“宋总要是真去了南方，可得小心点，那边人精多。”

宋清挑着封布线头的时候随口回了句：“咱厂的线头多，没怕过比人还滑的。”

到了晚上，宋清拿了锅里那点剩饭热着，又炒了碟酸豆角，刚坐下吃没两口，陆臻下班回来了。

“你这两天是不是忙得连饭都没空做？”

“吃得上，不至于饿。”

“那我下周也要出一趟差。”

宋清夹豆角的动作停了一下：“去哪？”

“去西部搞个调研任务，大概十天。”

“那家里怎么办？”

“我妈说会找人帮着照顾孩子。”

“找谁？”

“表妹。”

“哪个表妹？”

“我妈弟弟家的女儿，去年刚从英国念完心理学回来。”

宋清咬着筷子没说话。

陆臻看了她一眼，又道：“她会点心理干预，也学过早教，我妈觉得合适。”

“她住哪儿？”

“暂住我家。”

“主卧谁住？”

陆臻被问住了：“她说随便……不过她小时候常住我们家，应该习惯住以前那间。”

宋清“哦”了一声，把饭吃完，起身洗碗，洗了一半说：“你要是觉得方便，就让她住。反正你也不在家。”

陆臻没接话，只走过去拿了抹布把餐桌擦了遍。

吃完饭，宋清坐下处理参展资料，一页页地翻着那些老单据，嘴里嘀咕：“以前是我们跟着别人后头要位置，现在人家让位置给咱，挺讽刺的。”

陆臻站在一边看着她，把桌上灯泡调亮了一档：“你现在不比以前。”

“那是你没看见我小时候穿的裤脚补丁多厚。”

“我看过。”

“你那会儿跟我可不熟。”

“你拎着缝线跑去小学门口听课，我看过你趴在门缝那抄作业。”

宋清抬头看他：“你也在？”

“我就在后排，偷看过你三天。”

“那你倒是早点说。”

“说了你也不会记得。”

宋清没再说话，只低头继续画图纸。

陆臻忽然凑过来低声道：“你去南方展会，我去西边调研，回来咱俩……换锅炖。”

“什么意思？”

“我请假，回来炖你喜欢吃的菜。”

“那我不回来呢？”

“你得回来，不然我儿子得饿瘦。”

宋清轻轻哼了声，没回他，只是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岭南参展样衣编号：宋清自配线组。”

转眼到了出发那天，厂门口刘秀英推着两个装布料的大箱子出来：“宋总，全带齐了，别在那头被人抢风头。”

“放心，我去不是给人摆摊的。”

“那你也别带情绪去。”

“我带情绪也带得稳。”

“你这几天不在，厂里我看着。”

“后灶多开窗，别闷着。”

“你那锅我替你看着。”

“行。”

宋清背着包出了门，三轮车装了两箱布，卡得紧紧的。

她踩着那老车头一点点往车站蹬去，车尾那布盖被风吹起来一角，露出上头那行手写字：

“清织线·岭南出展·村妇自封布章。”

她回头看了一眼，手把稳了点。

那一脚踩下去，三轮车走得比谁都直。

岭南这地儿，雨水多，空气潮，路窄街弯，楼又矮又挤。

宋清下车那会儿，刚好赶上上午九点半的报到。

展馆门口排了几十米的队，她拉着那两个大箱子站在最后面，前头有几个年轻姑娘，穿着一水儿的职业装，梳得一丝不乱，手里拎着电子展牌，不时还往后瞟。

宋清没理她们。

她身上穿的是老棉布衬衫，洗得发白，裤脚卷了两寸，鞋子还是厂里的橡胶底黑布鞋。

有人在前头小声嘀咕：“哪个单位的，还拖着那种箱子，村里来的吧？”

她听见了，也没动，拉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清织线”这仨字贴在她胸前，贴得实打实。

等排到她的时候，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她的报名单，愣了一下，问：“您就是宋……宋清？”

“是。”

“我们这边没想到你亲自来，以为你会派团队。”

“我厂没团队，我来就够了。”

工作人员赶紧把参展证递上来：“宋厂长您好，欢迎欢迎，您是被点名的‘民营企业典型’，厅领导有特别批示，说要重点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