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就想看看那锅，是不是真等了她一上午。

灶台那口锅热的正好。

陆臻拿着铲子，一边小火翻着锅底，一边往里滴了两滴香油。锅里是红糖、糯米和切碎的核桃，年糕早就蒸好了，他只是把锅开着，小火不灭。

他说三点不熄火，就真不熄。

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碗蛋花汤，一壶刚泡的铁观音。

他今天没回家，留在厂宿舍边的小厨房，就为这顿饭。

两点四十，门口钥匙响的时候，他就把碗搁上桌了。

宋清推门进来，身上的厂服外套还挂着布纤维味，鞋底踩进来时带了点泥。她没多看，就一句：“锅没糊吧？”

陆臻摇头：“你来前五分钟我才盖的盖。”

她走过去，掀开锅盖，一股红糖混核桃的香味扑出来。热气带着甜，锅边还挂着点焦糖丝，颜色深，却不黑。

“你加桂花了吗？”

“没敢。你不爱花味。”

“还挺记的清嘛。”她淡声说了一句，坐下。

陆臻看了宋清一眼，就把那锅年糕切成了四块。分她两块，自己留一块，剩下一块搁锅里。

“我没说吃这么多。”

“那锅本来就不大。”

“你当我没看出来你留了大半在我碗里？”

“你今天没吃饭，我看的出来。”

她没回嘴，只埋头吃了两口。

“还行。”她咕哝了一句，“糖没过火。”

“那是你昨晚说锅不能糊，我听着了。”

“我说的是封布线。”

“你说锅我也听。”他夹了点咸菜给她，“我记的你小时候就说，红糖配咸口才吃的下。”

宋清手一顿，筷子在碗边敲了一下：“你是不是看了那封信？”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吃的不是桂花年糕？”

“我问了你爸。”

宋清没吭声。

“他说你小时候嘴挑，只吃带核桃的红糖年糕，还非要配菜干。他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能吃苦的娃。”

她喝了口汤，还是没说话。

“你要是还想吃，我给你包着，明天早上蒸。”

“你要天天这样，我明天回不去厂。”

“那我把锅搬去你办公室。”

宋清没笑，但碗里年糕吃光了。

她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洗碗。

陆臻没拦，就靠在门口看着她一边冲水一边用旧布擦边角。

“你妈今天又来了。”

她手一顿，水龙头哗哗响着没停。

“她没进厂，就站门口，看你下班没回，转身走了。”

“她带什么没？”

“就一个布包，说是豆皮炒鸡蛋。”

“她真当我会吃？”

“我给你扔了。”

“早该扔。”

“她站那儿说了一句——‘她最喜欢吃豆皮炒蛋了’，说完就走了。”

“她记错了。我小时候，连鸡蛋壳都没摸过。”

“我知道。”

宋清把碗洗好，抹干，一点水不剩才转身。

“你真要跟我耗这锅饭？”

“我不耗锅，我等人。”

“你等一个不爱说软话、不肯认亲、不回你家吃饭的人？”

“你厂不接陌生人，但我不是。”

宋清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说什么。

她走回办公室，从桌上抽屉拿出一张旧单据，纸边卷角，是当年她爸手写的布料采购凭证。

“这个是他留的。我认。”

“你爸说他只希望你别累着。”

“这厂不累就塌了。”

“那你塌的时候也的有人接。”

“我塌不了。”

她声音平平的，但那股倔劲从碗里冒到桌子上，再顺着文件压到锅盖上。

陆臻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她没吃完的那一块年糕重新切成两半，包进了保鲜盒。

“你别包了。”

“你不是说你厂夜班忙，有时候没饭？”

“我有泡面。”

“泡面里没红糖。”

“你再说就像我真爱吃。”

“你不爱吃，我也蒸。”

宋清靠着桌边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是不认人，是我认不下去。”

“我知道。”

“她那天站那儿，我不是不看，是我怕她看我。”

“她要真想看你，她进来就行了。”

“她不敢。她知道她那一脚踢出去的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想收回来，收不回了。”

陆臻点头：“我就喜欢你这话。”

“你才真反派。”

“我是真护你。”

她没再说什么，只把那张旧单夹回文件里，转身走回沙发，坐下。

“今天厂里说要搞个‘家属开放日’。”

“谁提的？”

“刘秀英，说是市里要考核厂风建设，最好有家属代表参与。”

“我不是幼儿园。”

“她说要是你不配合，他们就让我顶上。”

“你顶。”

“我不是你家属？”

“你是锅属。”

“行，我给锅写申请书。”

她笑了一下，头靠着沙发没说话。

三点半，她起身：“我的走了。”

“今天回家不？”

“今晚查副线。”

“明早吃什么？”

“粥。”

“加菜干？”

“加。”

她开门走了，没回头。

陆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口还热的锅，火关了，盖没盖。

锅里还剩下一块焦糖年糕，黏黏的，带点锅底味。

他说：“她不吃甜，其实是怕苦。”

但他没说出口。

因为她要是真说那天爱吃的不是辣，是红糖，那她就不叫宋清了。

她嘴硬，但锅软。

他知道，等哪天她真把那锅吃光了，这家就不凉了。

今天没认亲，但这顿饭，还算没白做。

厂里出事，是宋清刚把那张单据归档完回到仓口时听说的。

她原本想着今天三号副线能提早收工，结果刚走到封布台，就听见老于喊：“宋总！那卷线不见了！”

她脚步一顿，声音不高，但一句话怼回去：“什么叫不见了？”

“刚封好的那批青灰麻线，就搁4号架子顶上，上午点的时候还在的。我们下午打算贴标，结果一看位置空了。”

“架子上有没有记录单？”

“有，昨天贴的。”

“监控看了吗？”

“我让人调了，技术说下午两点那会儿画面断了一段。”

宋清没废话，直接掉头去厂里新弄的中控室。

中控室里那块国外老花显示屏正放着今天早上的录像，几帧跳过，画面从2点01分直接跳到了2点19。

“这中间呢？”她冷声问。

“不知道，这外国货，好像是系统掉线。”值班员小朱擦着汗，“有时候后门那边也看不见，我已经喊人来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