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医生，能够坦然说自己偷偷给人下药的也就只有黎盏了。往不那么违法的角度来看，他是裴执的主治医生。

周清目光再次落在裴执的身上，他皮肤偏白，眼下的青晕有些明显。

她是最清楚这段时间裴执休息时间的人，他睡觉的时间少的可怜，只要她醒着，裴执必然是清醒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裴执又熬了多少夜？

周清直接上前熟练地从张医生的柜子里拿出一张毯子走到沙发前盖在裴执的身上。

虽说办公室里看着空调，但就这么睡着，肯定会着凉。

周清做这一连串动作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是习惯使然，或者是大脑和身体驱使着她这么做。

在一旁看似听着学生汇报的黎盏，用余光将这一幕全都收进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而后撑着不注意的时候， 拿起装作认真看ppt的模样，按下了相机，想要将这个画面拍下来。

很不幸的是，他忘记关相机的声音了。

听着咔嚓的一声，黎盏做贼心虚，下意识坐直绷紧了身体，然后他发现周清没有什么反应。

耳朵里又传来学生汇报的声音……

哦，他戴了耳机。

很幸运。

黎盏尽量让自己变得自然，不想让周清看出破绽。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出名的微表情和微动作专家，总是‘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有他这样的观察力以及理论基础。

或许平常的周清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是现在的她所有的心思都在病房里的林纾允身上。

等待的时间并不好受，尤其是等待着审判。她看似还坐在这里，其实魂魄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学生汇报得一塌糊涂，与其听一堆学术垃圾，还不如宽慰一下周清小姐。

于是黎盏比了一个手势后，直接挂断了视频会议。

黎盏随身都会带着重要的u盘，里面有一些重要的文件以及记忆。

他用了转换头，插到了手机上，调出一份有些泛旧的扫描件，而后他起身，在周清旁边坐下，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十几年前的研究笔记，潦草的英文旁贴着张老照片。

穿着白大褂的团队挤在略显拥挤实验室里，背景是一张有些模糊的脑跳动图。哪个时候黎盏还未满十八岁，以天才少年的身份加入到了这个研究团队，面上还有些稚嫩。

“十几年前NIMH有个项目，研究创伤记忆是否能通过眼动干预重新编码。”

他将照片放大，让周清可以看清楚照片里所有人脸上洋溢的笑容以及眼中含有的激动的泪水。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异想天开，在我们的医学认知里，被杏仁核标记的恐惧记忆像是印刻在DNA里的基因分子？是无法扭转。”  

黎盏滑动屏幕，调出后续两张照片。

是一个军人，分别是他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和他坐在轮椅里的照片。

前一张照片哪怕没有色彩哪怕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都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厚重的颓丧感。而后一张照片，他即便坐在轮椅上，脸上绽放的笑容也足够阳光。

“这是位上过战场的老兵，他每晚都会在噩梦里重复战壕爆炸的场景，连闻到汽油味都会休克。传统疗法试了三年，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病情发作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把自己锁在地下室，地下室的墙上挂满了仿佛面具。因为地下室空间太小，戴上防毒面具后呼吸不太顺畅，好几次他差点窒息而亡。”  

黎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依旧闪着音色的弧光，看不出年份，但是上面的刻画的图像明显不知近年的产出。

他用指尖灵活地转着那没银币。

“我们团队用了两年时间改良设备，在他每次记忆闪回时引导眼球运动。”

“第一次治疗后，他敢走进车库了。”

“第三次，他尝试着将地下室墙上的所有防毒面具都扔了。”

“第六次，他亲自施工，将家里的地下室的门用水泥封筑起来。”

……

“第十次，他在退伍军人聚会上喝了杯加了汽油味调酒师特调的威士忌——虽然最后吐了，但没休克。”  

硬币稳稳停在黎盏指尖。他手指用力向上弹起，而后精准无误地落在掌心。

币面印着NIMH的徽章。

“医学最迷人的不是绝对正确，而是在所有人都说‘不可能’时，偏要试出条路来。”

“大脑是人身体构造中最复杂也最神秘的部分。”

“周清小姐，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或许现在周清母亲的病症是医学界的一个难题，所有医学团队都被堵在一条山路上。

但世界上的路并不只有一条。

又或许在现代也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周清听明白了黎盏的意思，感受到了他想要宽慰她的心意，心中一暖。

“谢谢。”

黎盏眉头一挑。

“不用谢。”

周清紧张沉重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人放松下来，也就有了说话的欲望。

“没有想到你用中文说故事也能够说得这么好。”

黎盏得意地抬起下巴。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荣誉事迹，我特意练习的。”

周清成功被黎盏逗笑。

不只是周清，原本应该熟睡的裴执却有了清醒的迹象。

黎盏是最先察觉的，他发现裴执的呼吸频率发生了变化，而且一直皱起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

难道最近裴执开始失眠了？需要依赖安眠药才能够入睡？现在就能醒来时是因为这个剂量的安眠药对他已经不管用了？

黎盏心里一惊，但面不改色。

他装作不经意间问。

“周清小姐，你母亲需要更先进的医疗治疗，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寻求裴执的帮助？”

这话一出，黎盏感知到裴执呼吸都轻了许多。

果然是已经醒了。

办公室里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只有暖气片工作发出的声响，就在黎盏以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打算转移话题的时候，周清出了声。

“我与他本应该是两条平行线。”

永远不会有交集。

她如今蓄意接近，通过演戏欺骗裴执的感情，让两人成为了两条相交线。

但相交线之后又是朝着不同方向的远离。

他们在这一生中只会有这短暂的相交时间。

黎盏没有能够明白周清这只说了一半的话，可已经清醒却还装作睡着的裴执听明白了，毯子下的手攥紧又松开。

黎盏扫了一眼，又问。

“可你不是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