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盏用沉默来回答周清的问话。只是他有些不太能够理解周清的反应。

为什么周清会对裴执是因为太爱她而选择放手这个答案而觉得难以置信，甚至表情复杂到他一时难以分析她的感情。

尤其是，最先让他感受到的竟然是她的痛苦。

黎盏推了一下眼镜，目光下移，落在周清握着杯子的手上，因为过于用力直接攥得有些发白。

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阳光明明照在她脸上，却好像温暖不了她那双眼睛。

心理医生的共情能力本来就比较强，越是观察周清，黎盏越是能够感受到周清的纠结。

周清在他面前的防御壳太厚太重，他不清楚周清纠结的点，甚至也不清楚周清与裴执矛盾的点在哪里，上一次他们之间那仓促的交谈还没有来得及聊到这些。

所以黎盏现在无从下手分析。

黎盏尝试着开口，斟酌着措辞。

“裴执这个人的逻辑从来不是什么‘爱就放手’。”

见周清抬眼看向他，黎盏身子稍微往前，指尖像是无意识但是有规律地敲击着玻璃杯。

他想要用这个方式让周清顺着他的思维走，但也不是万无一失，他也只是试试。

“但是若是他真的珍重的东西或者人，留在他身边会收到伤害，他会因为‘怕毁灭’而妥协，就像窗台那边放着的围棋，他会为了东西或者人安全而选择‘舍’。”

 黎盏观察到在提到围棋的时候，周清的瞳孔发生的轻微的变化，视线不受控制地坎了过去，而在看过去的一瞬间她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某个点。

周清突然站起身，走到了外面的走廊，背对着他，看着经过昨夜的狂风暴雨到门前那一条路上泥泞的现状。

那条路的旁边还是很归整的人工草坪，唯有这一块区域乱糟糟的，在对比下更显得凌乱。

她几乎可以在脑子里复刻昨天半夜裴执是怎么顶着风雨将医生接回来，又是如何仓皇地下车跑进屋子。

一阵山风吹过来，掀起周清的发梢，露出后颈纤细的骨骼，那截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黎盏注意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需要毯子吗？”

没等周清回答，黎盏便走向沙发，拿起那张随意放在上面的薄毯。当他回去的时候，周清正双手抱着胸，微微耸着肩膀，黎盏捕捉到周清皱鼻子动作。

或许是因为生病。

又或许是因为情绪。

黎盏没点破，将毯子递过去。

周清接过，倒了声谢。

黎盏仔细回想刚才周清的反应，有些直接地问。

“你不相信裴执爱你？”

只有在不愿意相信的时候，才会再听到他说的话后才会表现出那么难以置信的模样。

周清将被风吹起的头发挽到耳后，眼睛看着远处的某个点，似乎是在回答黎盏的话，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为什么会爱我呢？”

像裴执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爱上一个欺骗他的人？他不该在得知真相后，恨他吗？

哪怕就像是他做出的行为，将她囚禁着，也可以是不带感情或者是带着报复带着恨的囚禁。

可偏偏他的理由是不准她离开他的身边。

他常说的那句话：“周清，记住，你是我的人。”

为什么要这样呢？

果断利落地恨她不好吗？

周清陷入到一种拧巴但是不得不拧巴的状态之中。

她只有通过不断的质问与设想，才能够稍稍缓解她作为一个骗子去骗裴执感情的愧疚。

黎盏越来越糊涂。

“恕我直言，周清小姐，或许你应该告诉我你跟裴执之间的矛盾点，我才能够给予有用的建议。”

说完这句话之后，黎盏发现周清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懊恼与痛苦。

他很绅士地站在风口挡住一大部分的风，防止本就生病的周清病情加重，然后安静地等着。

周清没有想到黎盏不知道她与裴执之间发生的一切。但细想，也很正常。

在那晚之后，她跟裴执分开的时间也就是她烧艾草那天裴执出去了一趟。以裴执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跟兄弟说这些的人。

周清沉默了多久，黎盏就等了多久。最终风送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在骗他，从始至终。”

风好像吹迷了黎盏的眼睛，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

半晌，他问。

“包括感情？”

周清突然笑了一下。

“包括感情。我很…不择手段，对吗？”

轮到黎盏开始沉默了。有了这个信息点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能够串起来了。

比如裴执的失控。

面对一个教会他爱的人，在得知那个人的爱是虚伪的是假的，任谁都没有办法接受。

又比如刚才周清奇怪的反应。

难怪周清不愿意去相信裴执爱她。她本性应该是善良的，所以才会说自己不择手段，所以才会觉得她作为一个骗子，裴执就不应该爱她。

只是，爱这一件事情，很难说明白。

从黎盏的角度来看，裴执虽然不懂爱，但他不是一个傻子。他能够被周清骗得这么彻底，那么周清所伪装的那一切真的全是假的吗？

这个答案只有周清知道。

“所以，你是在愧疚？”

周清没有回答，黎盏又问。

“那么对于裴执‘囚禁’你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周清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压在心里太久了，她需要一个倾泻口。

“他报复我很正常，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希望是这样的方式。”

黎盏乘胜追击。

“那你恨裴执这么做吗？”

这一次周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她看着门前那条被踩得凌乱的草以及泥泞的路。

摇了摇头。

“不恨。”

她没有资格恨。

黎盏隐约间明白了周清为何在得知裴执有可能因为爱她而选择放手时，那种纠结的痛苦。

因为她觉得欺骗是一种罪恶，她期望得到裴执的报复来缓解心中的痛楚。可裴执的‘囚禁’不是纯粹的报复，而现在，裴执甚至因为她这突然的一场病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