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枝连忙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铜板的边缘，就被老郑头一把攥住手腕。

他掌心的茧子磨得人发疼。​

“你是……桑姑娘……”

他喉结滚了滚，话没说完先红了眼圈，“我…… 我被赶出来了。”​

桑南枝见他身上的灰布褂子沾着油渍，领口磨得发毛，倒比上次在御膳房见时憔悴了十倍。

杂耍摊的铜锣 “哐当” 响了一声，惊得老郑头瑟缩了一下，慌忙往四下看。​

“御膳房……”

他压低声音，唾沫星子溅在桑南枝手背上，“刘总管说我坏了大事，把我攒的那点月钱全扣了，连铺盖卷都扔出来了，如今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

桑南枝想起老郑头做菜时那股子认真劲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先跟我回铺子。”

她把铜板塞进他手里，拎起他那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布包袱，“黄嫂子刚炖了雪梨汤，暖暖身子。”​

老郑头跟在她身后，脚步趔趄着，像踩在棉花上。

路过包子铺时，他忽然停住脚，盯着蒸笼里冒的白汽直咽口水。

桑南枝要给他买两个，他却连连摆手。

“不饿，真不饿，早上…… 早上就啃了半块干硬的饼子。”

进了南枝小筑，黄寡妇正蹲在灶台前翻找东西，见桑南枝领了个陌生男人进来，手里的铜铲 “当啷” 掉在地上。

她直起身，上下打量着老郑头，转头对桑南枝低声问：“丫头，这位是？”​

桑南枝放下包袱，笑着介绍：“黄嫂子，这是郑师傅，以前在御膳房做事的。”​

老郑头脸涨得通红，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对着黄寡妇局促地拱了拱手：“嫂子好……”​

“快坐快坐！”

黄寡妇手忙脚乱地搬凳子，“看你冻的，我去给你盛碗热汤。”

说着便转身往灶上的瓦罐走去，路过桑南枝身边时，又小声问了句，“御膳房出来的？怎的这光景？”​

桑南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后再说。​

老郑头捧着滚烫的雪梨汤，手指烫得发红也不肯撒手。

冰糖的甜香漫开来，他忽然 “呜” 地一声哭了，眼泪砸在粗瓷碗里。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啊。”

他抹了把脸，汤渍混着眼泪往下淌，“前几日给淑妃娘娘做菜，她素来忌吃辛辣，我偏偏忘了这茬，放了好些花椒，害得娘娘受了罪。”​

桑南枝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锅底，把老郑头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就因为这一件事？”​

“哪能啊。”

老郑头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我平日里爱喝两口，有好几次都误了差事。”

“前月炖燕窝，我喝多了睡过头，燕窝都炖糊了，刘总管早就憋着火呢。”​

周大哥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重了几分：“也是自己没个分寸。”​

老郑头缩了缩脖子，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这把老骨头，本就手脚不利索，又没个记性……”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皱巴巴的面，“这是我偷偷藏的酵母，你以前总说我发的面软和……如今也没啥用了。”​

桑南枝看着那块发灰的面，忽然想起在御膳房时，老郑头总把刚发好的面给她留着，说她做的桃花酥要软面才好吃。

可也记得他时常揣着个小酒葫芦，喝得醉醺醺地误了活计。​

“郑师傅，”

她往灶台上的银锅看了眼，“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小铺落脚吧。”

“但有一条，在这儿干活，可不能沾酒。”​

老郑头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将熄的炭火忽然爆了火星：“我…… 我真能留下？”

“不沾，我保证再也不沾酒了！”​

“留着吧。”

黄寡妇把刚蒸好的馒头往他面前推了推，听着刚才的话也大概明白了几分，“正好给我们搭个手，你那手发面的功夫，可别浪费了。”

“只是往后可得打起精神，别再犯糊涂。”​

老郑头抓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噎得直翻白眼。

桑南枝给他递过碗汤，他咕咚咕咚灌下去，抹了把嘴：“我…… 我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我这光景，哪还有脸要工钱啊，平日里挣的都换了酒，一点积蓄也没有，这次被赶出来，真是两眼一抹黑。”

周大哥在旁边笑：“好好干活，哪能让你白干？”

“掌柜的最是公道。”

“但你这喝酒的毛病，可得彻底改了。”​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响了。萧鹤川掀帘进来，见老郑头坐在灶前，眉头皱了皱。

桑南枝刚要说话，他却先开口：“御膳房的刘总管，昨晚在自家院子里摔断了腿。”​

老郑头手里的馒头 “啪” 地掉在地上，脸瞬间白了。​

“是他自己不小心。”

萧鹤川往灶台上看了眼，银锅正炖着东西，咕嘟咕嘟冒热气，“镇抚司的人去查了，说是天黑路滑。”​

桑南枝看着老郑头发白的脸，往他碗里夹了块咸菜：“吃饭吧，菜要凉了。往后在这儿好好干，别再想那些糟心事。”​

老郑头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夹起咸菜往嘴里塞，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萧鹤川没再多说，只朝桑南枝递了个眼神，转身往门口走。

刚掀帘，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他回头看了眼灶间暖黄的灯光，把寒气都关在了门外。​

桑南枝捡起地上的馒头，用帕子擦了擦递给老郑头：“地上凉，换个新的吧。”

灶台上的笼屉还冒着热气，她掀开盖子取了个白面馒头，递过去时见他手还在抖。​

“刘总管的事与你无关。”

她把咸菜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御膳房那些腌臜事，离了也好。”​

老郑头攥着馒头的手松了松，指缝里渗出些面粉。

他忽然往灶膛前挪了挪，拿起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炭：“桑姑娘，我知道你心善。”

火光照着他眼角的皱纹，“当年你教我做莲蓉酥，说油酥要分层，得像书里写的‘千层百叠’，我到现在都记着呢。”​

黄寡妇端着洗好的碗进来，听见这话笑了：“郑师傅这手艺，往后咱们铺子的点心定能卖得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