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摆在裴府后园的敞轩里。

秋天的太阳暖洋洋的，穿过雕花的窗格子，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夫人们小姐们穿着鲜艳的衣裳，道道笑笑。

江稚鱼作为主人，正笑着和几位相熟的夫人客套。

林秀紧紧跟在江稚鱼身边，她努力挺直腰背，可眼神还是透着一股刚进富贵圈子的拘谨，悄悄打量着那些精致的脸孔和华贵的衣裳，手指头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裴夫人每次办宴会，都这么雅致用心。”一位夫人笑着捧场。

江稚鱼温和地笑笑：“是大家给我面子。”

她轻轻侧了下身，不着痕迹地把林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小声道：“别怕，跟着我就行。”

林秀感激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

   就在这时，敞轩入口那边起了一点小骚动。大家都看过去，只见陈圆圆被丫鬟扶着，脸色发白，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她额角还贴着药布，脚步虚浮，一看就是硬撑着病体来的。

低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陈郡主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吧？”

“听道前些日子在宫里得了大赏，正得宠呢……”

“瞧她脸色，肯定还疼着。”

陈圆圆好像没听见周围的议论，一双眼睛像鹰似的，穿过人群，死死盯在江稚鱼身边的林秀身上。

那眼神，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惊疑和……害怕。

江稚鱼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圆圆真会来，目标还这么明确。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小步，把林秀挡得更严实了点。

陈圆圆直直朝她们走过来。空气好像随着她的脚步变沉了，附近的道话声也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位新晋的、很有争议的郡主身上。

“裴夫人，好久不见。”陈圆圆的声音有点哑，脸上硬挤出一点笑，目光却越过江稚鱼的肩膀，直接落在林秀身上。

“这位……就是顾将军那位才情惊人的未婚妻，林秀姑娘吧？”

林秀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往江稚鱼身后缩了缩。

“是。”江稚鱼声音平静，带着主人的客套，“陈郡主伤还没好，该在府里好好休养才是。”

“这么好的聚会，怎么能错过？”陈圆圆敷衍了一句，眼睛还是锁着林秀，语气故意装得很亲热。

“林姑娘那天宫宴上念的《将进酒》，真是让人佩服。那么大的气魄，不知道林姑娘是跟哪位大儒学的？还是……老家有哪位不出山的高人指点过？”她特意把“老家”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林秀低着头，小声道：“郡主过奖了。那诗……是我小时候偶然听一个过路的老先生念的，觉得好，就记下了，不是我写的。”这是她早就想好的道法。

“哦？过路的老先生？”

陈圆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显然不信，“那林姑娘的见识也不一般啊。听道姑娘还会做一些……新鲜东西？比如，香皂？又白又细的纸？”

她一句接一句，每个问题都像根针，想扎穿林秀的底细。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好奇地看着这个能让陈圆圆这么“上心”的乡下姑娘。

林秀藏在袖子里的手有点发抖，她能感觉到陈圆圆话里的敌意和试探。这女人的眼神太毒了，她几乎能肯定，对方在怀疑什么。

江稚鱼心里警铃大作。陈圆圆果然是冲着林秀来的！她面上不显，还是带着得体的浅笑，自然地接过了话：“陈郡主消息真灵通。”

“林姑娘是有点小聪明，会些小手艺。不过今天请大家来是赏花的，道这些琐事，不是辜负了这满园秋色和夫人们的雅兴吗？”

她轻轻抬手，指向一盆开得正好的绿菊，“郡主看那盆‘碧玉簪’，开得怎么样？”

她想把话题岔开。

陈圆圆却像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林秀，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挑衅：“林姑娘何必藏着掖着？”

“你那火锅，味道特别，京城独一份。还有那些主意……真不像个深山采药的孤女能想出来的。难道……林姑娘还有什么奇遇？或者，得了什么‘天授’？”最后那两个字，她道得特别重。

“天授”两个字一出口，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这帽子扣得太大了，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麻烦就大了。

林秀脸更白了，嘴唇抿得紧紧的。江稚鱼心头火起，陈圆圆这是存心要当众逼问，甚至不惜用“天授”这种要命的词来给林秀招祸！她眼神冷了下来，正要开口。

林秀却突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清澈平静，甚至有点乡下姑娘特有的那股倔劲儿和坦荡。她没看咄咄逼人的陈圆圆，而是扫了一圈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郡主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胆子也小得很。”她微微屈膝，行了个不算太标准的礼。

“就像您道的，我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今天能站在这儿，全靠顾将军重情义，皇上开恩，还有裴夫人好心照应。”

她停了一下，目光坦坦荡荡地对上陈圆圆眼底的嘲讽和逼迫，语气更加诚恳：“这满园子都是贵人，我怕自己不懂规矩，道错话，做错事，冲撞了谁。”

所以裴夫人让我跟着她，我就紧紧跟着，多看少道。小心点，总比莽撞惹祸强，您道是不是？”她最后一句，问得特别认真，好像真的在向陈圆圆请教做人的道理。

这番话，不软不硬，普普通通，却又严丝合缝。她老实承认自己胆小、出身低、不懂规矩，把姿态放得很低，反而衬得陈圆圆的步步紧逼显得蛮横霸道，丢了身份。

尤其那句“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更是把在场所有人的位置都抬高了，无形中让不少人对她有了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