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庄严肃穆，前六日需斋戒沐浴，后一日为祭天大典，加上再一日启程回京，林林总总需要小半月时间。

却没成想，江稚鱼刚到祭天之地，就遇到这般事。

成嘉帝虽当众处置了王太监，安抚了江稚鱼，但此事如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堂堂祭天大典，丞相夫人竟遭此折辱，这不仅损他颜面，更恐动摇人心。他回到行宫内，当即密令贵安公公彻查背后主使。

斋戒第二日，贵安便带来了回禀。他附在成嘉帝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皇上，奴才查实了。王德海那狗奴才，除了收了裴侯府的好处，背后……还有坤宁宫递的话……”

“皇后？！”成嘉帝瞳孔微缩，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猛地将手中的青玉念珠拍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统御六宫还不够，竟敢插手祭天大典？！想做什么？！”

“奴才……奴才不敢妄测。”天子震怒，贵安立马识趣地跪倒在地，“只查到王太监有个远房表侄在坤宁宫当差，皇后娘娘似乎……对裴相夫人颇有微词，曾提过‘不知礼数’、‘出身微寒’之类的话……”

“微词？好一个微词！”成嘉帝怒极反笑，“她这是嫌朕的后宫太清净了？！祭天大典当前，竟敢因私怨搅动风云！传旨！皇后失德，干预国典，即刻起送回宫中禁足思过！非诏不得出坤宁宫半步！祭天大典，让她不必参与了。”

一道口谕，如同惊雷，将皇后彻底排除在祭天盛典之外。消息虽未大肆宣扬，但在顶级勋贵圈子里已悄然传开，引起不小的震动。

斋戒第三日午后，江稚鱼在宫人引导下，于天坛外围专供女眷休憩的花园散步透气。

刚转过一道爬满藤萝的回廊，却见一位身着素雅宫装、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与复杂神色的女子独自坐在石凳上，正是昭宜郡主李昭宜。

“是你。”李昭宜看到江稚鱼，站起身，声音有些疏离，“倒是许久未见。”

“郡主殿下。”江稚鱼微微颔首行礼。

李昭宜的目光在江稚鱼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陌生，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未见，但近日诸多事本郡主都有所耳闻，你倒是……变了许多。”

江稚鱼平静地看着她，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郡主，眼尾亦是不可忽视的愁容。

江稚鱼道：“人总会变。郡主亦是。”

“是啊。”李昭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变了，你也变了。从前那个温婉娴静、与世无争的江家小姐，如今……步步为营，锋芒毕露，甚至……学会了愤怒与苛责。是为了他吗？”她口中的“他”，不言而喻。

江稚鱼并未直接回答，只道：“世事逼人，不过自保而已。倒是郡主，听闻您即将大婚？还未恭喜。”

说起此事，江稚鱼确实有些意外，她也是昨日途径花园，才听闻别家女子讨论李昭宜的婚事。

皇家竟然对此没有丝毫宣传，实在是令人惊讶。

提到婚事，李昭宜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只剩下冰冷的自嘲：“恭喜？呵……皇后的‘恩典’罢了。”

她似乎压抑了太久，此刻在江稚鱼面前，竟忍不住倾吐起来：“我原以为……罢了，不提也罢。”

她摇摇头，跳过那段不堪的回忆，声音带着麻木：“皇后娘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肖想不该想的人……探花郎许安？人家早已是荣安公主的囊中之物，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去质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亲耳听到他说我‘骄纵任性’，‘难登大雅之堂’……”

那日，在知道江稚鱼活着回来，已是裴延聿名正言顺的妻子，李昭宜到底没有再纠缠，而是看上了另外一人——新中探花的许安。

可皇后竟说他和自己的小女儿荣安早便结识，已暗许下两人的婚事，并警告李昭宜莫要作乱。

李昭宜气愤不已，前去找许安对峙，后者却在宫墙脚下，和李荣安一边卿卿我我，一边辱骂她，借此跟荣安公主表忠心。

只有李昭宜自己才知道，那日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没有冲过去给两个贱人几耳光。

江稚鱼默然。许安此人，她略有耳闻，出身清贵但野心勃勃，攀附荣安公主，确是捷径。

“皇后多仁慈啊，可怜本郡主二十有余却还孤苦伶仃，便将她的娘家侄子李旭言指给了我，说是‘弥补’。”李昭宜的声音充满讽刺，“那李旭言，是个什么货色，京城谁人不知？仗着皇后姑母和国公府，横行霸道，贪财好色，一身肥膘，满脑肠肥！我李昭宜再落魄，也绝不做这等恶心人的妻子！”

江稚鱼心中微惊：“那郡主……”

李昭宜眼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奇异的亮光：“我自有我的路。皇后想摆布我？没那么容易！我确实是要成亲，但成亲对象不是李旭言，而是……羽林卫中郎将，赵铮。”

“赵将军？”江稚鱼有些印象，似乎是个沉默寡言但身手不凡的年轻将领。

“嗯。”李昭宜脸颊微红，言语间却又有些孤注一掷，“说来也是孽缘。一次宫宴，我被人设计落了水，是他救了我……后来……阴差阳错……总之，他是个磊落军子，待我真诚，不因我是郡主而谄媚，也不因皇后威势而退缩。我既已是他的人，他也愿担责，那便……如此吧。”

她语气虽淡，却透着一股挣脱牢笼后的轻松：“总好过嫁给李旭言那个腌臜东西，被他活活恶心死！”

江稚鱼猛然一惊。

所以……他们两人，是已经发生关系了？

江稚鱼心中五味杂陈。这看似离经叛道的选择，或许真是昭宜郡主唯一的生路。便也宽慰道：“郡主能觅得良人，是福气。只是……皇后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