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烫着卷发的女同事，悄悄走到赵雨欣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看似不经意地低声提点。

“雨欣呐，听姐一句劝，这种大客户，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机会送上门了，你可得抓住了，别犯傻，知道吗？”

女同事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安静得很，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

她的眼神在张晋和赵雨欣之间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视，带着一种“你懂的”的暗示，仿佛在传授某种职场生存法则。

赵雨欣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手指紧紧地捏着笔，指节都有些发白。

张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赵雨欣，放在她的桌上。

名片是找街边小店加急印的，很简单，白底黑字，只有公司名、姓名和呼机号。

“赵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合同细节，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呼我。”

他对赵雨欣笑了笑，笑容干净坦诚。

“期待我们的合作。”

他说完，不再看办公室里其他人各异的脸色，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广告部。

走出电视台大楼，外面阳光正好，张晋眯了眯眼，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两千五百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还是稀罕称谓的年代，这笔钱对一个普通家庭，尤其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但这笔钱对应的合同，他签得心甘情愿，甚至觉得很值。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就闪过前世很喜欢的一个女明星的影子。

那双干净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那种安静又认真的气质，和刚才那个叫赵雨欣的女孩，有那么几分神似。

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眼神干净的女孩，为了所谓的“抓住机会”，为了那点提成，就被刚才那个女同事话里话外的意思给带偏了，甚至可能走上某种需要牺牲尊严的弯路。

他知道，这个年代的很多行业，尤其是有资源有权力的部门，灰色地带并不少。

刚才那个女同事的话，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让赵雨欣签下这份合同，拿到这笔提成，一方面，确实是认可她的专业和认真负责的态度，跟她合作让人舒服。

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她一点底气，一点选择的权利。

让她知道，靠自己的专业能力，堂堂正正地，也能赚到钱，能挺直腰杆。

当然，这些都只是附加的想法。

最核心的目的，还是小霸王的广告本身。

五万块的广告费，一年的投放周期，抢占省台黄金时段，足够在全省范围内打响【新锐小霸王】的名气了。

这笔投资，是打开市场的关键一步，他志在必得。

想到这里，他脚步轻快了许多，得赶紧回去告诉杨斌这个好消息，然后准备广告片的事情了。

张晋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平房。

杨斌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堆单据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埋头苦算，眉头拧成了疙瘩。

“怎么样，张老板？”杨斌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期待，“省台那边，门槛高不高？”

“还行。”张晋把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初步接触了下。”

“有个实习生接待的，叫赵雨欣，看着挺认真。”

杨斌放下笔，搓了搓手。“大电视台，那肯定不一样吧？听说里面的人，眼睛都长头顶上。”

“确实不一样。”张晋想起王经理那张前倨后恭的脸，没细说办公室里的那点小插曲。

他脑子里还在琢磨赵雨欣那姑娘，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单子，什么时候会联系他。

杨斌看他似乎有点走神，又问：“那广告的事，有谱了？”

张晋回过神：“八九不离十。”

杨斌瞪大了眼：“这么快？我还以为得磨个十天半个月呢！”

张晋笑了笑：“有时候，效率取决于你给的够不够多。”

杨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埋头算账去了。“那你盯着，我先把今天的流水对清楚。”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张晋正在纸上勾画着“新锐小霸王”的广告创意草图。

他拿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声，带着明显的迟疑。

“请问……是张晋……张先生吗？”

“我是。”

“我……我是电视台广告部的赵雨欣。”声音比昨天更紧张，好像每个字都在嗓子眼打转。

张晋放下笔，往椅背靠了靠。“赵小姐，你好。”

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鼓气。

“您……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合同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张晋语气平和。

电话那头松了口气，然后又是一阵犹豫。

“那个……张先生，我……我想请您吃顿便饭，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是为了谈广告的细节？”张晋问。

“对！对！就是谈细节！”赵雨欣连忙应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感激。

“可以。”张晋答应得很干脆。“时间地点你定。”

她选了电视台附近一家国营饭店。

地方不大，桌椅是老旧的木头，但擦得挺干净。

点了两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式。

刚坐下时，赵雨欣还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挺得笔直。

张晋没急着说话，先给她倒了杯茶。

慢慢地，她放松了些，拿出个小本子，开始认真地和他讨论广告的具体排期、播放时段和内容形式的建议。

她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对各个时段的收视特点、观众构成都有所了解。

“黄金时段固然好，但费用也高，而且竞争激烈，”她条理清晰地分析，“考虑到小霸王的受众，我觉得下午学生放学后，或者周末白天的动画片时段，性价比可能更高。”

她还提了几个关于广告片内容呈现的建议，想法很实在。

张晋边听边点头，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具体问题，比如某个时段的实际覆盖率。

赵雨欣都能对答上来，显得很专业。

“赵小姐，你的建议很中肯。”张晋肯定道，“看得出你用心了。”

张晋随便和赵雨欣聊了几句，结果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不安，直视着张晋。

“张先生，您……您选择把单子给我，是不是因为……因为对我个人……”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张晋看着她那副既怕猜错又怕猜对的纠结模样。

他心里清楚她在顾虑什么，或许，也在隐秘地期待着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带着点玩味。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稍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真对你有别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这个机会，你抓是不抓？”

赵雨欣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挣扎和权衡。

抓住这个机会，也许就能彻底改变实习生的命运，甚至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可代价呢？

张晋就这么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

这个问题，对这个年代许多想靠自己打拼的女孩来说，太现实，也太沉重。

“赵小姐，”张晋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在你们这一行，想干干净净做事，不容易。”

“外面的诱惑很多，办公室里的压力也不小。但有句话你得记住。”

他放下了筷子，姿态端正。

“人的尊严，一旦主动放下了，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赵雨欣握着水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我来电视台，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小霸王的广告，为了打开市场。”

张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没想过要为难你。给你这个单子，这笔提成，一是认可你昨天的专业和态度，二是希望你有点底气。有底气面对这个行业的复杂，有底气挺直腰杆。希望你以后，也能守住自己的这份干净。”

他说完，便站起了身。

“这顿饭我请了。广告合同的事，你可以回去再想想，或者直接按我们刚才讨论的细节推进。期待我们后续的合作。”

张晋没再看赵雨欣是什么反应，转身迈步，离开了饭店。

赵雨欣独自坐在桌边，目光追随着他消失在门口的方向。

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

她的手，还紧紧地攥着那个印着“新锐电子”的名片，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