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直负责做饭的王婶，第一个冲了过来，一边拍着围裙一边大声喊：“哎哟我的祖宗哎，你们六个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折在山里了哩！”

那一句话，就像一颗钉子，直直钉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陆千秋“咔哒”一下停住脚，嘴唇张了张，回不过神。

苏夏呼吸顿了一下，脸色缓缓变冷。

黎州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死气：“你刚才说……我们几个？”

“六个啊。”王婶还在喘，“不是你们带队下去的吗？两个年轻的、一个老的、一个和尚、还有俩戴帽子的，今儿一大早村口那个老钟还响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们要回来了。”

“你再说一遍。”李正国声音低沉，像是在逼问。

王婶被那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我、我没说错啊，真的是六个。我还记得……那个、那个戴帽子的男的，他走得最后，个子有点高，脸长得清清楚楚的，不像你们几个的样子。”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也愣了：“咦……他人呢？”

黎州转身，缓缓看了一眼他们的队伍。

五人，整整齐齐。没有新面孔。

但空气还是冷了一瞬。就像有人在他们队伍后头站着，没人看见，却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呼吸。

王婶还站在原地，一只手抓着围裙，眼神游移不定，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进屋。”黎州说了一句，语气淡，却像一记命令。

几人跟着他往前走，没人再看王婶，也没人说话。可就在他们走过那张贴着镇魂符的门时，黎州忽然微不可查地侧了下头，看了那黄符一眼。

他没说什么，但苏夏注意到了。

她眼神一凛——那黄符的红眼，像是动了动。

屋子还是之前住的那一栋，老木梁，青砖墙，铺着炕的大通间，靠墙边还有个铁炉子，天冷的时候能生火。

村长不在，是王婶亲自带他们进来的，还一直低声念叨：“今天早点歇着，别乱跑啊，咱这地儿晚上不太干净……你们刚回来，身上气还不稳。”

“什么意思？”陆千秋撇嘴，“我们是人又不是鬼，什么叫气不稳？”

王婶笑得有点尴尬，语气却不像开玩笑：“就是那意思吧，别出门。饭我给你们送过来。”

她说完这句，手一松，把饭篮放下，然后匆匆转身离开。

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声音像铁片刮过骨头，冷飕飕的。

门关上，整个屋子静了。

苏夏扫了一眼屋内布置，眼神一凝。

“你们看床。”她开口。

五人一起转头看过去。

屋里是大通铺，炕连着炕，铺着粗麻布的褥子，但——被褥整整齐齐地摆了六套。

六条枕头，六个铺位，六床被子，一样不少。

李正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是之前说好的五个？”他说得冷，带着一丝压下去的怒意。

“是五个。”黎州慢慢走到炕边，手搭上最靠角落的那一床，指尖轻轻按了按，“可这一床……是新的。”

炕里头有火气，被子却是冷的，没有睡过人的痕迹，但被子整得比其他几床都更平整，被角还用村里常用的红线绣了一个安字，细看之下，绣线已经微微发黑。

“他们给我们准备了第六个位置。”悟能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他们以为，我们真的带了六个人回来。”

“不是以为。”苏夏冷声，“他们看见了。”

屋外风忽然吹过，窗纸咔哒作响。火盆里的炭火明明没有动，但却“啪”地响了一声。

黎州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今晚我们不分开睡。”

“那必须的。”陆千秋赶紧说，“现在这情况，我一个人待哪儿都不踏实。”

“灯别关。”李正国补了一句。

黎州点点头：“炕头排成一排，背靠背睡，有情况立刻叫醒。”

悟能没说话，只把手上的佛珠重新绕紧了一圈，然后把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和几根黄纸符咒。

“我睡在最里面。”他说，“我来守夜。”

黎州想了想，没反对。

苏夏则坐在炕边没动，神情专注地盯着那第六床铺位的被褥。

“你在想什么？”黎州走过来，压低声音。

“你说……”她轻声道，“它会不会……一直睡在这床上？从我们离开那神庙开始，它就在等我们回来。”

黎州没说话，只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很轻，却用力。

屋里陷入沉默。

饭是王婶送进来的，炖菜、米饭、一碗红枣汤，量很足。她没说话，只把东西放下，匆匆走人，还没忘关门，像是怕什么东西趁着她分神就钻进来了。

吃饭时没人说话。连陆千秋也没开玩笑。他咬着筷子，眼神在六个饭碗间转了三圈，最后忍不住开口：

“你们说实话……是不是觉得那第六碗，已经被吃了一口？”

没人回他。

可没人否认。

夜很快就降下来了。

村子安静得离谱，没有狗叫，也没有虫鸣。风不再吹，连那根风铃都不响了，就像夜里连风都不敢发声。

五人躺在一炕头，大通铺上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不亮，摇摇晃晃地把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是另一拨人也躺在他们的影子里。

黎州没睡，他睁着眼，看着屋顶的木梁。

苏夏也没睡，她手心贴着匕首的刀柄，一动不动地盯着屋角那第六床铺位。

李正国低声数着呼吸，像在稳心跳。

陆千秋偶尔翻身，嘴里咕哝一句什么，听不清。

悟能闭着眼，却始终盘着佛珠，一颗接一颗地滑动，沙沙作响，就像墙角有什么在轻轻抓着墙皮。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后半夜。

炕头传来极轻的声音。

不是人说话，也不是呼吸，而是某种模仿出来的呼吸。

节奏、频率都对，但细听之下，没有肺的起伏声，也没有咽喉的共鸣，像是某个不需要呼吸的东西，在学呼吸。

苏夏睁开眼。

她第一时间就看向那第六床铺位。

被子动了，像是有个人躺了进去。

黎州也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手却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武器。

那一刻，第六床上的人，缓缓地，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们。

像是睡熟了。

像是，一直就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