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低声：“这是老战法，不新却稳。”

尔钦却未急布，只静立三息，随即步入前阵，用脚在沙地画出两道弯线，再左右伸手一抬，五十人列为半圆，竟反包敌势。

“这是——‘逐扇连影’？”姜云轻声。

柳画于观台侧掩唇一笑：“看不出来，那小子读过东陵兵录。”

柳闲低头看图，淡声道：“第一阵，尔钦胜。”

图默风冷哼一声，却未言，转身再布第二阵“行列”。他一声令下，五十人持盾列阵，锋线交叠，撞风无破。

而尔钦却只轻声一挥，身后五人以三步之距缓行分阵，中路不断，左右却变阵绕行，一圈合拢后，中心五盾如塔，四围如蛇。

赵浔惊声：“四向逆环！这不是新战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柳闲低头不语，只抬手再点其名：“尔钦，胜二。”

图默风脸色铁青，猛地将斧插入地中：“第三阵，我亲上。”

第三阵比兵速——归化军以三人换位走形，直冲斜插。而骨锋军却以五步折转，配刀位错移，转眼间便将归化兵前锋绕入其后。

图默风下场之时，额边汗痕微现，走近柳闲帐前时，沉声低语：“殿下，他赢了我。”

柳闲神色未动，只轻声回：“归化营的脸，留住了；骨锋营的志，也保住了。”

图默风深吸口气，望着谷中那正在收阵的年轻将官，眼里像是落了点旧雪：“他是你带起来的人？”

“不是。”柳闲转眸看他，语气不疾不徐，“是你不带，我才带起来的。”

归化老将沉默片刻，忽地低头行了一礼：“臣图默风，愿交营印，请退三步。”

柳闲接印未言，只一手将其扶住：“你功绩不该被忘，退步可以，兵令仍归你，我只换你一件事。”

图默风抬头：“何事？”

“让你的人，认那个小将。”柳闲语气淡然，却句句如石，“从今往后，尔钦说话，就当是我说话。”

归化老将神情微动，最后终是点头：“诺。”

那夜归化营中，军旗再挂，尔钦站于高台之下，接过主将令牌之时，台下旧兵皆跪声：“见主将！”

风中战旗下的火光照出少年将官面容未褪的青涩，但眼中那抹坚定，早已如同他手中的骨锋。

姜云望着那台下万兵俯首之景，回头看向柳闲：“你不出兵，却能胜兵心。”

柳闲轻笑，目光平静：“朝廷给我的是太子印，可我用得惯的，还是人心。”

她侧头：“那你今日做的这些，是为你，还是为尔钦？”

“为我。”他伸手将披风拢至肩后，声音低淡如常，“他若不能带归化军，就没人能替我带这支刀。”

风中营火未熄，旗影飘扬。骨锋归化，自此合营为一，号令不分，势如破竹。

这晚，柳闲未再提兵图，只静坐帐中，盏茶未冷，酒却满斟。

姜云入帐时见他未着甲，问道：“不操兵了？”

“今晚讲点情。”他接过她手中酒盏，唇边笑意不减，“兵，我已经讲够了。”

柳闲执盏而坐，神色未动，听着窗外远哨归队声，唇角却挂着几不可察的弧度。

姜云坐在案边，正翻阅白景舟今晨送来的军图副稿，手指在那南线三道虚笔上停顿了片刻：“你说梁帝敢放‘南迁旧图’，是真想动，还是虚晃一枪？”

柳闲抬眼望她，语气平静得像夜色下的一杯冷茶：“真要迁国的人，不会用旧图吓你一跳。他这是打定主意想让我们自己动手，把兵调南去。”

她低头望向地图：“你不打算信？”

“这图里的水道笔锋太顺，若真是军图，舟行阵调不该是这种连线。”柳闲指了指东南一处伏河，“这是白景舟看出来的，他在水线上添了反笔，叫‘虚兵实渡’。”

姜云轻声应了一句，顺势将那张副图展开，果然在三处旧线交叉之处，添了三道虚格：“这不是调兵，是调视线。”

“调虎离山。”柳闲眸中冷意渐显，指尖落在地图主心处，“梁帝是在赌我手短眼慢，不敢分兵，怕中计。”

赵浔掀帘而入，掌中卷轴尚未展开，眉头已皱：“斥候来报，南野口确有梁军调动，旗帜为步营老制，似在设阵，疑为主营前压。”

“兵不会说谎，可兵也会装瞎。”柳闲轻声一笑，将手中茶盏一旋，“既然他们想玩调虎，那我就陪他们下一盘棋。”

姜云望着他手中那张翻转未久的图纸，语声微低：“你打算怎么布？”

“设‘对棋三套阵’。”柳闲语气淡定，仿佛不是在下军令，而是在说今晚饭菜的火候，“一弱、一空、一隐，三阵同布，各藏主将一人。”

赵浔一怔：“将从何调？”

“不用调。”柳闲一指案上，“楚怀安在西岭调兵未归，刚好由他主东隐阵；尔钦统归化营，守南弱阵；我亲自带骨锋布空阵。”

姜云看着他，眼神未动，声音却低了些：“你布空阵，若梁军真攻主位，你的兵……”

“就死在空阵。”他接过她手中副图，眼中光芒渐亮，“可只要我死得够像，梁军就得真调。”

她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极轻：“那你要命也够硬。”

他低笑一声：“你忘了，我这人，一向伤了才长力气。”

赵浔没听懂，只皱眉道：“三阵同出，兵形对冲，若梁军识破虚实，岂不反误主力？”

“所以才叫‘对棋’。”柳闲眸中寒光未褪，“兵棋之中，最怕的不是敌快，而是敌稳。我用三阵诱他动，他一动，我便反困其营。”

姜云轻轻颔首，放下卷图：“你打的是他们主帅营地？”

“梁帝身边有两员老将，一是乌喇山前调兵的旧军尉，一是北梁副帅沈谷山。”柳闲望着图上那枚极小的黑点，“他们营地在雁岭北麓，正是这盘棋的心脉。”

申时，南线军哨起，尔钦已率归化营悄然南移，沿旧道铺设简阵，军号旗帜依旧，兵力却隐去三分之一。

而西岭楚怀安调来老卒三百，布阵于伏林之下，设偃旗蔽鼓之法，似有主帅暗藏营后之意。

最显眼的是东侧柳闲所在的空阵，战鼓高张，旌旗飘满三野，营内却兵器未提、火灶未燃，一切皆似未备之地。

姜云立于高台，看着对面梁军慢慢压至前线，目光冷静：“他们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