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不只灌船。”沈戍将图轴卷合，眼神平静如铁，“我要让他们整支舰队，全留在火莲外。”

姜云步入主帐，手中紧握一卷军函，身上还带着风尘未散的冷意：“梁军右岸火营调了五十副火器车，藏在后线山丘，极可能夜袭反打。”

“你那边弩阵还在？”柳闲自案后缓缓起身，白裘未解，袖中铜扇轻摇，“我记得你三日前刚用完那批弓弩。”

“还剩三百。”姜云抬手一指，“再调五十轻骑，从左岸穿林插入，半夜前我能到他们后营。”

“别急。”柳闲轻声打断，目光落在舆图上那道弯折的潮心，“沈戍的阵等火线，他们来得越急，死得越整齐。”

“我不拦你突袭。”他抬头看她，“但你动之前，让我先把水掀起来。”

“殿下。”姜云点头一笑，唇角弯起，“我会等你这盆水泼出去。”

……

亥时二刻，夜风起。

火莲河面潮逆回灌，水位一寸寸涨高，河道侧缘早已布满细缆斜索，顺水而置，直指主舱。

赵浔身披水甲，早已伏于下游废舟之后，轻声一句：“他们的小舰开始分阵了。”

“他们不看河。”沈戍藏于上流石桥后方，眼神冷静，“他们只看风。”

桥下水纹晃动，远方黑影如潮头连线，一列梁军轻舟正借夜风入河，船头火光微明，火箭齐架。

“放缆。”沈戍一声令下，百余细索顺水飘动，藏于波心，一点点绕向敌舟底舱之处。

“水已入。”前哨兵低语，“三分之二已绕，主舱侧响。”

“引水。”赵浔瞬间拉开机关，堤后暗闸大开，一道回潮之水沿引渠灌入主道，一瞬压入缆阵深处。

“放火！”沈戍抬手，箭光乍起，火星引爆船尾燃仓，水火交错，烈焰自舟尾炸起！

“敌袭——！”

梁军主将惊呼未尽，水下缆阵骤紧，船舱裂开数处，河水如鞭，猛然抽入船腹。

“救船——！”有人大喊，但潮水逆卷，四十艘轻舟前压中陷、后仓起火，横断于火莲河中。

——此时，对岸火营外，姜云已率五十斥骑自林中杀出。

火光一闪，她手中弩弓骤放，第一排箭羽击穿火器车旁护兵，紧随其后，轻骑劈入车阵！

“火器别让他们搬走！”姜云长弓一挥，斥骑飞马破阵，箭失穿火，直斩梁军副将于车侧！

夜色中火器车爆响连连，梁军后备粮库起火，整座营地烟光冲天，彻底断了后援再攻之意。

“斩副将一人，伤兵三百，火器烧毁十三辆。”副将汇报时，姜云一身战甲上还带着灰屑，唇边却笑得清冷。

“让他们回去哭着要箭。”她翻身上马，“咱这边，明早还有活儿要干。”

三更将至，河面火势未退。

赵浔率斥兵清扫岸线，火光映着河水倒影，犹如赤绸翻滚，浮舟皆残，焦木破帆随波沉入深处。

“折敌两千。”沈戍收起水尺，神情平静，“火莲守住了。”

“还留着两艘后舰。”赵浔指着远岸，“要不要追？”

“让他们回去。”柳闲自林间踱步而来，语声淡淡，“不回去，咱怎么知道下次他们会不会学乖点。”

他走至桥头，望着那已成焦黑的主舰，微微偏头道：“姜云呢？”

“已破敌火营，正在收兵。”赵浔道。

“等她回来。”柳闲一手搭在桥柱上，轻轻拍了拍，“今晚这一仗，她打得比我们干脆。”

晨光将启，天色将明。

柳闲立于哨口桥上，衣袍微拂，雪光未散。他低声一笑：“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守河。”

“可这条河，谁最熟，我们自己心里清楚。”

他回头望了一眼，姜云正策马归来，身上带着火灰，却眉目未动。

“殿下。”她勒马一停，目光一瞬扫过被烧得焦黑的河面，“这仗打得值吗？”

柳闲偏头望她，语气懒懒：“你说呢？一夜两千人，他们赔船赔粮赔火器……你说值不值？”

姜云轻笑，转身并马：“那你下回还想不想再守一次哨口？”

柳闲打了个哈欠：“再守一次？那得看你这回怎么奖励我。”

“我想想。”她目光轻挑，唇角一点笑意，“你想要什么？”

他未答，只翻身上马，朝阳洒下，桥影拉长于河面，仿若一支未熄的火线，继续燃在这场未歇的边战之上。

桥影落尽，朝光初照，河面余火如炭，风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火药气。柳闲策马缓行于水边，指尖搭着缰绳，像是听不清远处残兵惊惶的吼声，只在意这河流什么时候真正凉了。

而此时，远在雾谷北口，白景舟已展开一卷黄旧裂边的残图，指上染灰，眸中透光。

“这不是普通的残卷。”他语气低沉，指尖落在阵图最末那一角，唇角一挑，“这是前朝‘虚风九阵’最后一页。”

姜无衣俯身看了一眼，眉头紧锁：“他们从哪儿翻出来的东西？”

“咱们烧过他们的粮库，却忘了他们还有旧账本。”白景舟取出一块铜尺，在阵图上比对光线交角，“但这东西，他们学得不全。”

“哪儿出了错？”苏瑶倚在图前，眼神如镜，嗓音却冷得像早霜，“这阵，四十年前，商归影困敌三千，八日不破。”

“他们只学了阵面，没有阵心。”白景舟淡淡道，“阵图原为‘九折风’之势，风随影转，但他们硬生生拔了两口阵核，只靠雾走线。”

“所以能遮人视线，但遮不住我们手里的刀。”姜无衣眼神微冷，“只要能逼他们进谷深处，咱们可以反卷阵线。”

“这就是你说的——反风九弧？”苏瑶看向白景舟，眸光一动。

白景舟点头，指着阵图边缘：“段晨的人昨夜已进阵下谷，改了两处缆索。只等你把他们引进去，风就倒着吹。”

“好。”苏瑶收起折扇，转身之时衣袍一掀，利落冷硬，“那我今晚，就做个假的粮队。”

当夜酉时，雾谷北侧斜风入谷，山道曲折，林影深沉。

苏瑶率斥候十五人，化作后援小队模样，押着数辆粮车，顺着旧道缓行入谷。

车上的粮囊破了几个，米洒得不多不少，每隔三十步留下一串错乱足迹。车边士卒装作疲惫，又小声咒骂。

“记得留够动静。”苏瑶回身交代一人，“让他们的斥候，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