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死。”柳闲头也未回，像是自语，“就算裂了缝，也能长回来。”

他抬步而去，风过庭院，扇骨未展，雪衣自开。朝阳斜照宫墙，地上只余一条细长影子，宛如未歇的兵锋。

夜至北岭，军帐灯火如星。姜云立于柳闲帐前，看着他将一封写了一半的调兵信纸缓缓揉起，眉心轻蹙。

“你知道他们在京中说你什么？”

“我不想知道。”柳闲笑了一声，转身把那团纸扔进火盆里，火光一闪即散，“他们不说，才奇怪。”

姜云走近一步，语气微沉：“你那体伤是这次裂的？”

“不是。”柳闲顿了顿，语气轻淡，“是早年的伤，前两年刚封太子那会儿……又炸过一次。”

“现在呢？”

柳闲抬头看她一眼，笑意微敛：“现在好得很。快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姜云静静看着他，半晌未言。

“王妃。”柳闲忽然伸手拽了她一下，语气微轻，“来，我教你写信骂赵易乾。”

“你写的，我读。”姜云眉一挑，终是笑了出来。

帐外寒风未止，风中残雪如弦。大军帐幕之间，隐有兵将翻阵调营之声，三线兵势已动，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而那支真正握着满弓之力的手，还在案前拨弄酒盏，等着下一个，对手出牌。

数日之后，寒泉道传来密报。

齐军边将郭望夜率三营突袭寒泉中转据点，意图切断大周北线兵粮斜渡，夺取主泉口控制权，三日前已现前锋，正沿道急行。

“这是第四次打寒泉了。”赵浔接过军图，一眼扫过标注的主泉线，面色沉凝，“他们每次都挑夜里来，是知道咱们白天守得太紧？”

“也可能，是觉得咱们晚上懒。”柳闲坐于主帐之中，单手撑腮，语气懒懒，“不过这次，我们就让他们撞在醒着的刀锋上。”

他随手取出一封短令，交给姜无衣：“你带骨锋营先行，在泉口布‘水锁泉心阵’，这泉不能让。”

姜无衣应令而去，马未出营，已令副将带兵先行。泉口之外，是一道天然石弧，三面断崖，一口泉水贯穿主道，寒意入骨。

“此地若堵，三十里外皆无水源。”姜无衣看着泉心低道，“那就让他们知道，这口泉，是能杀人的。”

泉阵布设于夜色之中，银缆锁水，六镜照心，镜下藏斧，寒水一动，便断泉封心。骨锋营隐于断岩之后，静待敌行入局。

谷外，尔钦领归化营两百设伏于侧山，身披灰甲，语声沉重：“敌先锋骑已入十里内，今夜过泉。”

“主阵不动，吾军动先。”副将低声一句，“斩其一首，可折其势。”

“那就先割他们一刀。”尔钦翻身上马，手中重戟闪着寒光，“今夜不求歼敌，只要他们动乱。”

初更之际，齐军前锋已探泉至谷口。一名小将引骑探路，刚欲冲过泉心，水中突有寒光一闪。

“是阵！”他惊觉之时，泉心镜斧已现，水面一裂，直斩其前。

“哒——！”一声炸响，镜反破开泉心，水浪如银弓回转，直接击断骑首之缰，小将翻身坠马，尚未来得及挣扎，尔钦率骑自山后突出，一戟破首，敌哨应声而落！

齐军中军一惊，尚未反应，尔钦已引兵退入暗林，借山风隐去踪迹，只留一具尸首横卧泉前，血色顺水而下。

“我们就等他们想报仇。”尔钦看着山下敌阵堆动，眸光冷如铁，“到时候，火从他们自己中间起。”

翌日晚，更重兵自齐军后续抵达寒泉前线，原将郭望率部亲至，见泉心无伤，却断一将，愈发怀疑此地藏伏。

“布阵三侧。”郭望沉声道，“先逼出敌伏，再行取泉。”

“等他们布阵完，就轮到我们动手。”苏瑶立于高丘之上，身着夜甲，手中卷轴平展，一点即明。

她已调斥候三十人，分藏于谷尾小径之中，于泉东山道设“流粮镜石”局，将齐军补路引至误道，再设小反光镜组扰乱视线。

“那敌人发现粮线被断怎么办？”赵浔低声问她，眉头微皱。

“就让他们发现。”苏瑶目光未移，“但只发现一半。”

“他们会以为是自己路线错了。”她轻轻一笑，“再派人回头找粮，夜半天寒，等他们回来——水没了，粮也没了。”

“那不就急了？”赵浔点头，“夜里断水断粮，军心要碎。”

“所以我们这回。”柳闲自帐中走出，身披白裘，手持铜炉，“不打他们的人，先饿他们的胆。”

齐军夜里三度尝试压阵进泉，皆因泉心寒流阻断而止，郭望终于发怒，命副将领兵探补道，却在半途发现粮线尽断。

“谁动了粮队！”他震怒一吼，营内气氛一时紧张至极。

敌兵焦躁，粮车难寻，连水囊都失了踪影。谷中夜风渐重，泉水愈冷，齐军阵中开始浮现低声抱怨。

夜过三更，风火突起。

尔钦归化营趁敌夜巡最乱之时，于西侧藏焰处引火入风，四面燃起包围火阵，将齐军中营照得如昼。

“敌袭——！”喊声未落，火中忽现镜光倒影，一片银芒之后，姜无衣率弓骑突出。

泉前狭道之间，斥弩齐发，敌军避无可避，火光之中一片箭影穿空，连连斩将。

“快退——！”郭望大喝，但谷中已陷重围，水不能取，粮不能得，火又四起。

连战两日一夜，齐军终不支，自谷心撤军三十里，弃泉而逃。

“泉还在。”姜无衣抬手抹去脸上灰尘，看着寒泉水重新归静，“泉杀敌，不比刃钝。”

“这仗不硬打，光是断粮，就能送他们回家。”赵浔笑得一脸畅快，“太子这招，够毒。”

苏瑶远远望着归线，一字一句：“他们是自己败的，我们只是顺着拉了个布。”

入夜，柳闲站在泉口石桥之上，手中扇未展，脚下泉流依旧冰冷。他望着远处谷影，轻声道：“这泉一锁，齐人今年，就别想绕过北线。”

姜云骑马缓至，轻声：“他们会再来么？”

“来啊。”柳闲一笑，“再来一次，再冻一次，再饿一次。”

“我不急。”他转身，白裘一抖，“我就陪他们慢慢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