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亥时，柳闲独骑入前山。

他穿黑甲，披灰裘，悄然策马入雾，直到月下穿入齐军布疑的山谷口。

林间无声，暗草有动，远处偶传几句压低的齐语。

柳闲不急，手指摸到袖中藏火印，低声一句：“还真有人在。”

他未惊，亦未退，翻身下马，脚踏落叶无声，沿着山谷边缘缓步而行。夜林中偶有枝响，却无真声。齐军在等，等他犯错，等他走入伏击阵的中心那一步。

他却偏不动。

片刻后，他自怀中取出一卷缠火布，于指上轻点，引燃。火线蜿蜒游走，宛若蛇影。林中伏兵未动，直至那缠布被他按入谷地岩缝，火光吞烟，浓黑直冲半空。

“你们不是想藏么？那我就点个灯，帮你们照照。”他转身上马，语气不紧不慢，仿佛点的不是火，而是某种“许可”。

同一时刻，幽石谷后营，楚怀安翻身上马，眼望西南火光，沉声道：“火起，山动，敌在内侧。”

段晨挥手，令骑军三路包抄，姜云披甲出帐，回头一声令下：“西北归营，三千轻骑，调两翼护前！”

而在中军军帐内，柳闲策马而返，披风飞扬。他未进内营，径直走至军图前，手起一划：“千重岭有伏，但不在前段，在北关谷后。姜无衣——动。”

夜半，军鼓不响，号角未起，东南角轻甲营悄然出动。姜无衣身着黑甲，披暗银披风，指前一线，低声一句：“全军轻步潜行，过岭不许亮刃——拔营。”

千重岭地形如龙脊，岭道起伏，林密石多，素来为齐地北关咽喉，久据未破。大周此前多次试探皆未能探入内层，唯独此夜，风助火光，岭后伏兵已乱。

姜无衣未正面强攻，他绕山腹而上，先封谷尾，再回折而击北隘。轻甲军如影附谷，三千人竟无一声号响，只破敌哨营，一线裂入齐军后路。

天将明，第一缕日光洒下时，千重岭北关营火已起。齐军仓促出营，却发现敌兵早穿其后，道线断绝，无援可引。

姜无衣举刃指东，冷声：“不打人，打营，断谷三处——拔旗烧仓。”

炊旗倒，主营焚，北关守将惊愕回身，却见自西侧松林中，大周军旗飘扬。他拔剑欲战，却被一箭穿肩，险些倒地。

“轻甲破岭。”前锋斥候踏雪而来，拱手通报，“北关已失，齐军退守二线。”

柳闲站在坡头，望向北岭谷口弥漫烟火，语气轻淡：“山打通了。”他回头，低声一句：“该你们了。”

同日午后，沈戍水军于渊水北口强攻齐水营。

这一战未设箭阵，只用三十艘轻舸，自下游逆行而上，以火焰船为前锋，撞入齐军水运核心。齐兵原设防于两岸，却未料沈戍不走水心，只沿浅湾破坝入河，避锋直取中段补给。

三刻之内，齐军三座水仓尽毁，运输线被断，补给河中翻落，不及救起。

“他在烧后勤。”姜云站于前线高丘，望向渊水一线火烟，眼神如刃。

柳闲手中执笔，在图纸上划掉“水运”二字，平声一句：“现在，他们只能往北逃。”

姜云目光一凝：“那你要合围？”

“落鹤城，是第一座。”柳闲回头看她，“你统正军南压，我出西偏，楚怀安北绕，三面围城，不打，封七日。”

“不给活路？”

“给。”他语气微沉，“七日投降，不破主城。但若一人突围——三军并攻。”

姜云没有再问，只一抬手，命令传下：“东军整备，七日围城。”

落鹤城外，战鼓未响，三旗先行。大周正军三万列于南麓，骑营横列东翼，夜鹰队埋伏城北草道，连日未攻，却连斩四支探营。

齐将方惊觉大周并非试探，而是真正要封死一城。

城中将令大乱，数次欲出城会战，皆被回斥。城主上书齐都，求梁援兵以固东路屏障。

可三日之后，信书未至援军，却传来梁国边将“临东侯”回函四字——“边防未稳。”

此言一出，齐王震怒，当堂摔案：“落鹤若失，东线可危，他竟敢称未稳？！”

朝中高臣互相对视，却无人敢言。唯有枢密副使低声一句：“临东侯素与大梁太子有旧，其子又在梁都为质，恐受其制。”

齐王冷笑：“太子柳闲，竟动我梁边旧将？他这回……是打算真从东边进？”

东阁议政一时失控，有臣主动请调兵援落鹤，却被吏部尚书断言：“若梁不动兵，我等再调，反乱边防。”

朝堂已现裂痕，却无人敢挑破。落鹤之围，第五日，齐军粮道已断，士气急降。第六日，城中夜起叛火，南门守将弃戟自逃，被自家兵射下城楼。

第七日黄昏，落鹤城下风止雨歇，沉云压阵如铅。营前火未起，鼓未鸣，大周诸军仍未攻，四面围而不打，静若深潭。

柳闲坐于营帐内，正以朱笔批改军后调图。竹卷尚未收完，帐外却传一声通报：“柳画求见。”

他抬眼，语声未落，柳画已疾步入内，衣上染尘，手持一轴折卷，眉目明亮。

“殿下，我有一策。”她一边展开纸图，一边将其摊于桌上，语气快而准，“借城西灌渠，开一引火线，自丘下烧北栈道；再引渊水老渠，以水逼南仓。火逼东粮，水切西援，双困四角——以火水双引，困城不攻。”

柳闲闻言，眼眸轻动，手指已落在图纸所示渠道交汇之处，目光冷静：“你查过地势？”

“昨日随苏瑶至粮线，亲测水位。”柳画答得利落，“此法三日见效，一周封援，若配合苏瑶断补，能令城内断粮半旬。”

帐内寂静数息，姜云抬眼看柳闲，见他眸光微沉，终点头一句：“准了。”

他起身走至兵图前，手指一点南城四口，转身看向段晨：“夜鹰归你，设伏断探，三日不许放出一个情报。”

段晨领令，不多言，只拱手一拜，转身便出帐布命，夜鹰设伏，从不鸣号，只留影掠林。南城四口，一夜之间设十八伏点，潜斩探骑十七人。断耳封信，斩骑不留马，只留空蹄痕绕回城外，齐军三日不得报。

至第四日清晨，落鹤城内风声鹤唳，情报不通，粮仓失火，水井枯竭，一日三变，兵民皆疑——城外到底何在？援兵是否可至？他们是否……已经被彻底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