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点头：“将杨氏一族移押内狱，不宣、不斩、不审，等他们自己心里乱起来。”

他抬手，望向外头：“段晨。”

屋外应声而入，段晨一身夜行衣，未换甲，站得笔直。“殿下。”

“让锦衣卫盯住吏部、刑部两个旧口，若有人夜中私访杨氏旧宅——不要拦，只记人，留名，三旬后，一并算账。”

段晨应下，眼神如锋：“若有人动杨庆元之妻、之子、之私庐？”

柳闲语气极冷：“让他一家都别过冬。”

姜云低声一叹：“你如今，下手真狠。”

柳闲却淡淡道：“你若知道这三年里，边线有多少兵，是吃着杨庆元的折子硬啃黑面馍，你就知道，手不狠，死的不是敌。”

姜云望着他，眼神微动，却没再劝。

当晚，皇城西侧，锦衣卫营地，段晨立于营前，望着远处天光初起，身后七名副手立于帐下。

“从今夜起，暗盟设北线十二眼，每夜轮查一户，杨府、赵府、刑部库房、洛北旧道，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回报，若有人插手旧信、销毁过册、转走旧账，谁碰谁死。”

段晨声音不大，却字字入骨。

太子府，柳闲执笔落字，将“杨庆元一案”一页暗折封于朱漆木匣，他封完信，对赵浔道：“此卷不入太常、不过中书，只存一地——景牧亲印藏阁。”

赵浔沉声：“殿下是要父皇……亲手锁案？”

柳闲一笑，眼底寒意不散。“是让他记住——朝里最毒的，不是贼，是假忠，这案，一旦翻开，就能砸穿半个朝堂，留着，看谁先敢动。”

远处，天色将明，迅锋营晨鼓响起，三千铁甲整队出操，雪地之上，刀光映日。

柳闲负手而立，望着这支自己一手建起的军，眸中一点微光浮起，他低声一句：“黑焱若来，我便断他们骨，若不来……我便让他们自己跪着送。”

他说完这句话，静了一息，姜云的脚步声随即响起，她提着一只漆盒，缓步而来，身上尚带薄雪，衣襟微湿。

“王妃？”柳闲回头，眼中闪过一抹询问，姜云将盒子递过来，神情凝重些许：“今早东宫送信，说是母亲寄来的家书。”

“沈凌月？”柳闲挑眉，将漆盒放在手中，轻轻扣开。

盒中是两物，一封素笺，一轴墨画，笺字寥寥，只道：“宫中事紧，不宜多言。图自藏锋，云自辨之。”

柳闲眼神微沉，拈起画轴，一寸寸缓缓展开。

画作是青山溪岭，但在中部，有一道异样墨线，细而长，直通南境，姜云站在旁边，神色已经冷了下去：“这不是画，是进军线。”

“主线经柳安南水渡，三支斜道，自潼水口、蛟林丘、鸣川铺——全是大齐边军可行的旧道。”

柳闲盯着画中，目光一点点沉下：“她……早就知道大齐要动了？”

姜云点点头，眸色发寒：“我娘在宫中虽为皇后，但她在姜国那边，仍有私脉未断。”

“玉颜斋，是她在东线三郡设下的铺子，表面卖绣，实则走探线。”

柳闲垂眸笑了一声，将画收好。“沈皇后还真够狠，东线早不安生，这步棋放得这么深，只怕她藏了不止一个眼线。”

他回头看向姜云：“你知道玉颜斋的东线总掌是谁？”

姜云微一顿：“……是苏瑶。”

柳闲点头：“你母亲选人选得真准。”

“苏瑶表面是琦木坊坊主，其实她那条线，早就不止影军，玉颜斋，是她替沈皇后开的眼；而我，是她这三年里，慢慢押注的棋。”

姜云轻声问道：“你信她？”

柳闲不答，只看着远处晨光里隐现的营门，片刻后淡声开口：“不信她，但我信她的聪明，她不赌输的局。”

他转身入帐，命赵浔取来兵图，一指敲在潼水口。“我们要放个局。”

“放什么？”姜云跟入其后。

柳闲低声道：“放边市，朝堂刚清，百官未稳，若大周此时假开边市，大齐便以为我们要对草原交易，必有顾虑。”

“他们想动，就得抢在草原之前出兵，我们装出没防大齐的样子，他们才会忍不住动。”

姜云神情凝重：“这太危险了，若他们真的动，我们后手未齐……”

柳闲打断她，声音却极冷：“他们早就想动。”

“现在不是赌他们动不动，而是赌——他们什么时候动，我让他们动，是因为只有他们动了，我们才能反过手来拔刀。”

赵浔带着人入帐，拱手道：“殿下，兵署批文已拟。”

“边市可挂于东阳三郡，粮交银来，名曰‘边易补民’，外部八铺，可由琦木坊牵头设柜，玉颜斋暗联，三日内可起市集。”

柳闲翻看文书，眸色清明，淡声应道：“很好，去拟折，先送一封私信进宫，送给沈皇后。内容写：谢陛下仁恩，太子拟开边市以抚民心，若天恩允之，愿亲引督使。”

姜云愣了一下：“你要亲自去东阳？”

柳闲点点头：“不去，谁信我们真要市交？”

赵浔低声道：“殿下，若您离京，怕是朝中人心又起波澜。”

柳闲笑了笑，将折子封好。“他们想动，就让他们动；这点风浪，我等了三年才来，不迎上去，不解渴。”

“你安排段晨带五十锦衣卫先行，入东阳三郡，设暗眼、建营卫、清潜贼，凡是靠近琦木坊的，都先摸一遍，琦木那边，告诉苏瑶——这一仗，她要真想上桌，就得先布棋。”

赵浔退下后，姜云将那封素笺再次翻出，望着短短几行字，轻声问道：“你说……我母亲，究竟是帮你，还是帮我？”

柳闲看着她，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一点淡笑：“她帮的是大周，你是她的女儿，我是太子。”

“若我们都死了，她一样会再选新的继承人，但只要我们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她就不会放弃。”

姜云没说话，缓缓将信烧于灯火之上。

三日之后，东阳边市初开，十方客商入境，琦木坊旗下设铺四处，玉颜斋借绣品流转密信。

边市之外，苏瑶身着青衣，立于临河小楼，望着日头下缓缓驶入的货船，她低声一笑：“这就是他开的局？”

随行之人低声问道：“瑶姐，要不要我们再查？”

苏瑶摇头：“不用，我信他是真的引蛇出洞，而我，也是真的……等了这一天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