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一挑眉，缓缓冷笑一声：“太子，怕了？”

“传信。”他一挥手，声如冰石，“即刻用金羽鸽，送往北境，告知巴图尔与大梁主君——可动手了，宁川之守，不过一纸空城，我们要的机会，来了。”

鸽影划破雪夜，带着这道密信穿过皇城之上阴冷夜空，与此同时，另一道影子正绕过锦衣卫暗哨，从皇城东墙跃出。

夜风如刀，而这道身影，却自始至终无声。

段晨站在城东密林之下，看着那道早已伏下的玄甲队伍，低声道：“传令，天亮前，越过枯桑岭，藏入白水谷，主力，已先行。”

一旁副统赵浔应声：“是。”

远处林间，火光不现，马蹄声尽藏于雪下。

一整支玄甲队，悄无声息向北撤去。

而此时的东宫，灯火如豆，殿门紧闭，宫人皆噤若寒蝉，姜云披着玄狐披风，静立内殿，听完段晨回报，缓缓点头。

“出发了？”

段晨抱拳：“启禀王妃，殿下昨夜已出城。与楚老将军、北营主将共分三路。暗哨早已换班，京中探子无人察觉。”

姜云望向窗外落雪，声音极轻：“好。”

“这一局，他赌得比谁都狠。”

“也藏得，比谁都深。”

她抬手缓缓理好衣襟，抬头淡淡道：“照旧，照我昨夜签署之令。”

“户部三司交账，吏部改调旧人，锦衣卫暗查诸坊。”

“别让陛下看出端倪。”

段晨应：“是。”

而在千里之外的雪岭之上，柳闲已换轻甲，策马前行。

前路白雪皑皑，天光低沉如暮，天地只剩一条被马蹄踩出的血线。

楚怀安紧随其后，目光沉定，看着前方的那抹黑影开口：“你这法子，够毒。”

柳闲轻笑一声，嗓音透着风雪：“这不是毒，是诱。”

“敌人不是怕我，是怕我不动。”

“现在，他们以为我死了、病了、不敢了。”

“他们会动，我正等这个。”

楚怀安沉声：“可一旦他们发现你早就走了，会不会回头攻京？”

柳闲目光微沉：“不会。”

“我留下的是一把刀。”

“姜云、陆松、段晨、赵怀顺……一个个都是钉子。”

“只要我还活着，那把刀就悬在他们头上。”

“他们不敢动。”

楚怀安看着他片刻，忽而问道：“你身上那旧伤……真不碍事？”

柳闲抬手，摸了摸披风下的肋侧，眼中带笑：“好得很。”

“我每次伤得越重，活得越精神。”

楚怀安没再多问，却低声道：“殿下是命硬。”

“可你这命，要撑得住天下。”

柳闲抬头望天，灰雪漫空，半晌不语。

然后，低声道：“撑得住。”

“这天下，就靠我这条命捆着。”

“断了，就真乱了。”

风声在马背后卷起，一寸寸吹裂雪面。柳闲抬眼，望向前方那片未曾踏足的边疆。

前路白茫如纸，唯有远处那一排黑影，像是横在天边的断崖。楚怀安勒住缰绳，沉声：“殿下，前哨到了。”

柳闲“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落雪打在他披风上，一寸不落。段晨快步迎来，低声道：“边营已探清，大梁与巴图尔交界处驻扎六营，两万骑兵，营地在铁芒山北麓。”

“守备松散，昼巡不足，夜哨空档三刻。”他顿了顿，“而此刻，正是空档。”

柳闲没说话，只俯身拾起地上一撮雪，把雪搓开，露出底下冻硬的碎叶。再往下，是黑土。

“这地，硬得像铁。”他淡淡开口，“脚印留不住，人心留不住。”

段晨低声：“殿下的意思是……？”

“偷营。”柳闲抬眼，声音冷定，“他们在赌我们不敢动，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连夜都敢杀。”

楚怀安皱眉：“敌兵两万，虽不整备，可我们如今三千轻骑……是否太冒险？”

“冒险？”柳闲轻笑一声，手指指向远处那片营火闪动的山谷，“那是机会，不是险。”

“他们已习惯我们退，不知我们也能进。”

他说着，回头看段晨，“夜哨几时换岗？”

“寅正三刻。”段晨答，“前后有一刻真空，西北角靠近谷口，守军不到百人。”

“好。”柳闲抬手，将手中雪块捏碎，啪一声落地，“就那时候动。”

“让玄甲第一营准备夜袭，不骑战，全步进。”

段晨点头：“是。”

楚怀安皱眉：“步进？不骑？殿下，你是怕惊动敌骑？”

“不。”柳闲眸光沉静，“我是怕……我们动手慢。”

“骑马速度快，反应也快。一旦惊动敌人，我们抢不了营火，烧不了粮。”

“用脚走，悄悄走，走进他们大帐，点完一把火，再全军出动。”

他话音一落，段晨已转身传令，脚步利落。

楚怀安仍有迟疑，“殿下，我们……真要今夜动？”

“今夜不动，明夜动？”柳闲偏头看他，声音极轻，“敌人三日之内必有援军，一旦齐梁兵至，此营便与主力汇合。”

“现在，是我们唯一能斩断一臂的时机。”

他说着，低头解开腰间玉佩，随手塞进楚怀安掌中：“此战若败，你退。带兵归守宁川。”

楚怀安一怔：“殿下——”

“我是主帅，我先去。”柳闲淡淡道，“我若死，东宫也不会乱。”

“但若你死，定远无主，军心就真散了。”

楚怀安捏着玉佩半晌，终于低声应下：“老臣……明白了。”

营外风更紧了，雪打在甲胄上，敲出一阵低沉碎响。柳闲披着披风，转身走进营帐。

灯光一寸寸拉长他身影。姜云已等在桌前，抬眸看他。

“你要夜袭？”她问，语气极轻，语气却听不出喜怒。

柳闲点头：“必须动。”

姜云看他肩头那还未愈合的旧伤，手指轻轻一收，“你不怕再伤？”

柳闲看着她，忽而笑了下：“我不是说过？我命硬。”

他走上前，将战图摊开在案，指尖点在一处谷口，“你看这里，铁芒谷，前夜探子回报，敌军兵帐杂乱，斡古儿当日回营时曾言，这边荒凉之地，大梁不会来查，他心松了。”

“我就是要他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