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未回。段晨已自校场东侧走来。

他怀中，横抱一弓。通体黝黑无光，弓背看不出纹路。唯有握把上，嵌着一颗暗金兽瞳。

姜云低声吸了口气：“那便是……”

柳闲接过弓，轻抚一下，指尖极稳。“镇北。”

他抬眸，淡淡看向罗嶂：“孤亲射。”

校场上，有人低低一声抽气。“殿下亲上？疯了吧……”

罗嶂脸色一沉：“殿下既要自辱。我梁军自当奉陪。”

他摆手，林阙缓步立定，半弓拉开。

弦如沉龙，弓身微颤。“百步，三箭。中红心者胜。”

柳闲未动，只淡声：“请。”

林阙不再多言。右臂骤然发力，弦震空气一声爆响。

第一箭破空而去，直中红心之上寸许。

百官侧目，皆心中一凛。罗嶂淡淡抬眸：“殿下。”

柳闲不答。他将镇北弓缓缓横起，指尖一扣。乌羽箭从随侍手中接来。整个人似未用力。

却在一瞬间，弦如满月。“嗡——”

箭影骤然消失。百步外，靶心处，那根梁军的赤羽箭，连同靶心一起，被整根撞裂。全场死寂。

罗嶂脸色彻底变了。

林阙缓缓放下弓，目光微颤。

柳闲收弓，不再看靶心：“可。下一箭。”

林阙咬牙，第二箭连发。尚未至靶。

乌羽再起，破空疾鸣。“咔！”

第二支箭也被当空击断。

血气翻涌。罗嶂脸色青白交错：“你！”

柳闲抬眸，淡淡望他：“还有第三箭。”

林阙手微颤，终究还是扣上了弦。可他明白，这一箭已无胜算。

乌羽一闪，再中。三箭。尽毁。靶心裂作三瓣。

大周文武，齐齐拱手。“殿下神射！”

罗嶂脸色冷厉，缓缓开口：“此不过弓艺。若真比军阵，梁军未必惧。”

柳闲淡声：“要比。可。”

他抬手，指向校场西侧。羽林军缓步推进，刀盾成列，弩弓搭弦。

五百人列成一方方青甲重阵，杀气直冲云霄。梁军看着这面阵列，呼吸都微乱。

罗嶂面色阴沉：“殿下好威风。可若我梁皇亲来。你真敢动兵？”

柳闲微笑，唇角极冷。“梁皇若亲至。孤必亲征。”

他立在雪地中，月青色袍摆微微猎猎。羽林军杀气未散，弓弦尚未收，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罗嶂脸色终于僵住。他的手在袖中缓缓收紧，指尖微微发凉。

片刻，低低一声笑：“好。殿下胆魄，我梁国佩服。”

“只是世事难料。殿下真有信心，能稳住这江山？”

他话音带着一丝缓缓渗出的冷意。

“我听闻，大周朝堂已有不稳。北境兵权未定，宗室多有怨言。若有一日，城中有人应外兵而开门……”

“殿下。你能如何？”

这句话说出口时。校场四周，许多羽林军脸色都变了。

姜云猛然抬眸，声音里透着寒意：“梁国口口声声说两国和平，所谓‘共安之道’，原来便是暗中挑拨人心？”

罗嶂似未听见，仍望着柳闲，唇角含着一丝笑意：“殿下。”

“何不再思一思。若宁川三郡真能换大周数十年太平，未必不是好事。”

柳闲看着他。眼底透出极淡的冷意，仿佛雪后初霜，能冻裂骨髓。

他缓缓抬手，将镇北弓递还给段晨，声音平淡：“罗使，孤不与你绕太多弯。”

“梁国要试，就尽管放马，但若想用三寸舌挑乱我朝堂——”

“孤劝你早些收声。”

罗嶂眼底终于浮出一丝怒意：“殿下果真执迷，宁肯血流成河，也不愿退一步？”

柳闲微微一笑，唇角极淡：“血流成河，孤尚可理，可若先退一步，日后要退几步？”

他目光一点点落到罗嶂脸上，淡声：“梁国要地要利，想要人心。”

“可惜，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罗嶂呼吸一滞。

他猛然转眸，看向校场西侧那一列青甲重阵。弓弦未松，刀盾未下。

每一双眼，都透出冷意。

罗嶂脸色终于变了，声音低低：“殿下，你真不怕，四国围攻？”

柳闲垂眸，静静看他。“你梁国若真有胆。”

“尽管来，孤死则死，可在死之前，先教你们一件事。”

他目光微抬，清寒如雪。“什么叫——”

“弃地可亡，守土必生。”

姜云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扣在自己袖上，心里发着颤，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踏实。

罗嶂脸色青白交错。

他退后一步，袖中指节微微发抖。“殿下，此话。”

“我自会带回，日后若两军相见，但愿你还有今日胆色。”

柳闲淡淡一笑，声音低：“好。孤等着。”

罗嶂袖袍一拂，转身而去。

梁国使团随之而退。踏雪声连成一线，带着压抑的恨意和羞意，消失在校场尽头。

姜云望着那道背影，低声：“他们不会罢休。”

柳闲静立雪中，半晌没说话。

直到梁使远去，再无人影，他才慢慢道：“当然不会。”

“他们既知我朝动荡，必定回去挑唆梁皇。只怕来日，边境再无太平。”

段晨抱着镇北弓，缓声道：“殿下。要先行准备么？”

柳闲回身，眉目极淡：“备。”

“羽林军先调五千入北境。锦衣卫探子，即日起，入梁都。”

段晨垂首：“喏。”

姜云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把梁都也盯上？”

柳闲看着她，目光平静：“他们要试探。”

“我便先盯着。若真要兵戈相见。孤也要先看清楚他们底。”

姜云垂眸，声音很轻：“你不会退，是吗？”

柳闲转过身，望向覆着雪的宁川方向。他眼底没有一丝退意。“若先退，这江山——要退到何时？”

风吹过，雪被卷起，落在他肩头。

他神色淡，嗓音极低。“梁国要回去告密，去吧，他们要回来挑战，也来吧，孤不怕。”

段晨立在一旁，目色暗沉。“殿下。若真动兵。我锦衣卫，不退一步。”

柳闲抬手，轻轻搭上他肩。“我知。你去吧。先遣人监视。”

段晨应声退下。

姜云立在原地，看着他肩上薄薄的雪，心里忽然一酸。

她走上前，声音很轻。“你……若累了。也要歇一歇。”

柳闲看她，静静一笑。“我死不了。你别怕。”

姜云抿唇，没再说话。

她知道。这话，他不是安慰她。是安慰自己。廊外风更紧了。

他立在殿檐下，望着西北方向。

那地方，通向梁国。也通向将来一场不知何时要来的战争。

可他眼神极冷极静。仿佛下一次，若梁皇真要来。

他，便真要亲自，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