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罕不敢再言。只觉得这场仗打得像做噩梦。

每一处都像是错的。可错到了最后，却发现全在对方算里。

斡古儿猛然转身：“传令——停攻榆林！”

乌勒罕一惊：“主帅！若停攻，那塔蒙那边……”

斡古儿一字一句：“命塔蒙暂停进攻，围而不打。派斥骑五百，昼夜不息。”

“盯紧榆林。再派五十斥候，乔装大周斥骑，混入楚怀安大军。我不信这个柳闲，能真一人两面。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风起，雪大。斡古儿目送副将离营，缓缓坐回椅上，闭眼。他很清楚。

柳闲这一局，不只是为了破一座赤狼。是要破他斡古儿——十八部元帅。

若今日他退。十八部诸部，就会说：“元帅怕了一个废皇子。那以后谁还服你斡古儿？”

可他不退——楚怀安就来了。

三面合击，一旦被合围，便是毁基断根。左右都输。左是弃名，右是断命。

他忽然苦笑一声，低声自语：“这五皇子……真是毒得狠。”

“亏我还以为，他会亲自来。现在想来……我斡古儿，是没那个资格让他来。”

……

夜半时分。

雪越下越猛，天色一片灰白。榆林坡方向，忽然火光大起。是冰墙上燃起了狼烟。

塔蒙接到斥报，登高一看，脸色顿时沉下：“又起旗了？他要做什么？”

斥骑来报：“未动兵，但营中鼓声起。可能是示敌以强。”

塔蒙盯着那面黑红主帅旗帜，眼神冷得像铁。“他在告诉我，他还在。可他真在吗？”

他喃喃一句，沉默许久。

终于低声道：“传我令。围而不攻。看他——到底在不在。”

与此同时，赤狼岭南。

楚怀安看着满营马灯如昼，露出一抹冷笑。“斡古儿停攻了。他终于开始怀疑了。”

身边亲兵笑着道：“看样子，殿下那一手两身换局，果然压得住这十八部的脸皮。”

楚怀安摇头：“不止压。是他不敢赌。”

“也不能赌。柳闲赌他会信。他现在……信了一半。这一半——就够了。”

他缓缓起身，拂去肩头雪意。“明日寅时，出兵东线。我不攻赤狼。我要他后营，自己乱。”

夜未央，风更烈。赤狼岭主营帐前，三重哨骑已全披甲待命。

斡古儿一掌按在营图之上，目光阴沉如夜底冰水。“命赤旌三营，即刻回撤，回守赤狼！”

“命青骑左翼，伏于黄岭西坡。传令中营：封辎重库，移粮道，烧半夜营火，假布留营之象。我要楚怀安看见我未动。却不知道我已经动了。”

副将乌勒罕一惊：“主帅，那榆林……还守不守？”

斡古儿冷声一笑，仿佛牙缝里都在漏寒气。“守什么？那座冰坨子，他真在也罢，假在也罢——若赤狼真丢了，十八部的命根子也就断了。”

他转身披甲，声线压得极低：“我现在不是信不信他在榆林。我是信……他在看我信不信。退。现在不退，就来不及了。”

这不是斡古儿第一次遇柳闲。

也不是他第一次起疑。但这是他头一次——真被算住心。他不是怕输。

是怕错。因为一旦错，不止他败，整个十八部也会——跟着陪葬。

与此同时。榆林坡，外营西角。

草原主将塔蒙正坐于雪地前帐，一手捏着酒袋，一手拎着战刀，满脸不耐。“怎么还不来？”

副将皱眉：“主帅，赤狼方向传信，说斡古儿主帅有新令。已调三营回防赤狼，命我军暂停进攻，围而不打。”

塔蒙神色一滞。酒袋“咔”的一声被捏扁，酒液溅落在雪地，瞬间冻成薄冰。“他调兵回去了？”

副将点头，迟疑道：“是。还命我等，勿主动攻营。”

塔蒙猛然起身，刀尖一挑，锋刃在火光下一闪一闪。“他疯了？！”

“我们已经围了五日！冰墙已现裂缝，粮草紧张，斥骑已摸清一角弱势。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派兵增援，反而撤了？他到底信了什么？！”

副将面色苦涩：“或许是……信了柳闲在赤狼？”

“信你娘的信！”塔蒙怒喝一声，一脚踢翻案桌。

雪被掀起，卷入帐内火盆，滋滋作响。“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封信？一句谣？就调兵？！就这么把我丢在这？老子攻了五天——现在让我围着玩？”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前线攻不下。是后方突然——不想让你打了。

塔蒙不是没经历过战局反复。但像今天这样，自己咬紧牙准备攻破。却被人硬生生扯住后领子按下去的……

他这辈子头一遭。“传我令。”

他语气低得几近咬牙：“围——我照围。但你去告诉他。若是榆林再拖三日，我得不到一兵一卒。我塔蒙，就回头问他——斡古儿还配不配当这十八部的主帅。”

副将一颤：“主帅您……真要这么传？”

塔蒙一挥刀，盯着营外那漆黑冰冷的夜色。“传。我不怕这仗打不赢。我怕的是——这仗打不明白。”

……

另一边。楚怀安大军行至赤狼北岭。营灯成海，旌旗如林。

老将军身披玄甲，立于主车上，目光沉定。“斡古儿调了三营，意思是——他认定我们要打赤狼。”

亲兵上前：“那咱们还攻不攻？”

楚怀安没答。只侧头望向远方夜色。

忽而道：“你信柳闲真在榆林？”

亲兵一怔：“这……”

楚怀安却笑了。“我信。但我更信——斡古儿一定以为，他在赤狼。所以这仗……已经打成了。他想守，我就不打。”

“我让他猜，猜到疯。你去前军传话，东南绕行，四十里外列五营，绕半城。让斡古儿以为，我们要断他的命脉。再命两斥骑，披甲成五皇子样式，在前军中高骑巡视。这脸，斡古儿认得。让他自己断胆。”

这就是战。不是拼谁拳头硬。是看谁先认输。认错。认死。

而柳闲给的，不是答案。

是个镜子。让你自己去照，照到你都不敢信，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你自己。而此时，榆林坡中军。

段晨轻声禀道：“塔蒙停攻。他不甘心。但他不敢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