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坡地不堪筑营，满是浮砂碎石，本就是草原人预埋的局。他们等大周兵困，困则乱，乱则败。

可柳闲偏不守旧。他看天色，看雪势，看水温，看地纹——

最后，他要的不是“土”，不是“墙”。他要的，是“冰”。

……

当夜，铁火营后军全起。

命令传至每一营帐：所有兵卒，全体挖渠，连夜引水。将榆林坡下的河水引进营边，绕营一圈，凿渠四道。

泼水封边，用雪泥填缝。取木搭模，筑一道“冰墙”。

没人听得懂。所有人都以为——主帅疯了。但没人敢不干。

……

段晨策马绕营三圈，回营后仍满脸寒气。“殿下，东边水渠已开，冰封已初成。南线三里内，夜风最猛，水一落地便凝。”

柳闲坐在火堆旁，喝着姜汤，点头：“很好。”

他抬头看了眼天。“再给我两夜。这墙，就结得比他们的战马还硬。”

泼水筑墙，非一时之计。这世上最难缠的敌人不是敌人，而是天气。而最能救命的，也不是兵刃，而是风。

榆林夜寒，风大雪硬。他不筑营地，他筑冰墙。三尺之墙，结于夜寒，封于雪脉。再轻的攻，也得碎冰三层。

……

第三夜。

柳闲亲赴南边高岗，脚下冰雪结霜，一脚踩上去，已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段晨。”

他问，“你踩得动这墙吗？”

段晨抬脚用力一踢，冰墙纹丝不动，反倒把靴底崩出一层碎纹。

他拱手：“殿下神机。这道墙，斧砍三下不入。”

柳闲笑了一下：“那就够了。”

“塔蒙若今夜敢来——我们就让他试试，摔在自己挖的坑上，是个什么味道。”

营中兵卒也渐渐反应过来。

泼水筑墙，起初只是困苦，但当第三道冰线封成，所有人都看到那一道一道发蓝的厚冰，像是天生的壁障，结在风雪里，如霜冻刀刃。

再没人敢说“守不住”。再没人胆敢私议“要换地”。

……

而兰谷方向。塔蒙在夜色中望着榆林坡的方向。那边灯火不明，偶有暗影晃动，看不出营地形状。

但斥骑回报——

“他们在……往地上泼水？连夜引了小河水灌壕。不是泥墙，是冰。”

塔蒙当时就没说话。

良久，他才冷笑一声：“柳闲啊。你果然不是废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地图，咬了咬牙。“调人。再不动，我们这局，要被反咬了。”

局，是他设的。可是现在，他自己也被困在局里了。

因为猎物不躲，也不逃。它蹲在你设的陷阱里——

反手布了个更狠的埋伏。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地图，咬了咬牙。“调人。再不动，我们这局，要被反咬了。”

……

同一时间，草原西线，敖伦台北营。雪没马蹄，营旗翻卷如浪。

一整列草原骑军列于旷野边缘，鹰羽为饰，狼牙为饰，远远地将榆林坡围成了个半月。

火堆升起，一锅马奶酒翻着热气，帐内众将围坐而饮。

塔蒙脱了披风，靠着木柱，嘴角一勾，满脸得意。

“咱们用不着打。只要他们还窝在那破营地里，就跟进了冰壶一样。早晚冻死。”

乌苏勒坐在一旁，盯着地图未动，神情却不太认同。

他道：“柳闲不是会等死的人。你觉得他真不知道我们在看着？”

塔蒙啧了一声。“他知道又怎么样？他就算明白，也翻不出冰墙。”

“东边壕沟挖了三道，冰封得死死的。西边被我摆了两百重骑，再敢露头一寸，就射成筛子。你说他聪明，是。可聪明人遇上没路的局，那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另一个部将喝得脸红脖子粗，笑着抹了把嘴。“反正我们有时间。就看他能撑几天。这仗不打，也赢。”

这场战，不是打出来的。是围出来的。

十八部没急。他们知道，柳闲的命值钱。大周舍不得死他。

所以他一定会退。可一退，就是他们的口子开了。届时，十八部只需顺势而入，就能一路压进榆林、焰池，甚至南推百里。

而他们的敌人——正困在冰墙里，水断粮尽，寸步难行。乌苏勒却仍不松懈。

他盯着地图良久，终于低声道：“柳闲的兵，不弱。我们不动，是因为他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拼命，不比刺风那一战弱。”

塔蒙摇头，一脸轻松：“拼命？这地方拼不了。砂砾地，骑军冲刺没空间。冰墙三重，步军攀不动。”

“我们打不进去——他也出不来。就这么对耗着。他饿一天，兵心就散一分。到时候。人不是打死的，是自己往外逃的。”

他举杯一饮而尽，笑声透着傲气。“这仗——我们赢定了。”

草原人不傻。这一战，他们不想打，是因为代价大。

可一旦代价不需他们付出，胜利还能送到手上，那他们会等。等敌人自烂。

等柳闲自己出错。——等一个裂缝。

……

榆林坡营地，午夜。段晨巡营归来，身上裹满霜雪。“殿下。”

“探报无异。周围依旧寂静。但斥候发现，三里外的草原骑兵数量增多，白日里还在调兵换哨。”

柳闲倚在营帐门口，目光落在远处冰墙之上。“他们来了。来了，却不动。这是要耗死我们。”

段晨点头：“确实。他们断了我们出路，又不打，只是围。如今粮车已拆，辎重所剩不多，顶多还能熬五日。”

柳闲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风刮过他披风边角，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暗红的绒袍边。

他转身入帐，坐于案前。“塔蒙这人……打得不多，算得不少。他不急，是因为他以为我们急。可惜。”

他抬头看了段晨一眼，眼里浮出一抹寒意。“他还是小瞧了我。以为我一定要出城。但他忘了，我只要还在这——他就不敢进。”

段晨低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等？”

柳闲嘴角一挑：“不。他们想围，我们就让他们围。可我得让他们知道——围不是不打。是我们不屑打。”

他站起身，披上斗篷，转身往外走。“传令，明日一早。全营升旗。奏乐。点兵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