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他这次不是为了开会，是去见一个人。

申达的人，约他在港南新区的茶楼谈一谈。

对方一直说是“朋友之间沟通误会”，但其实谁都清楚。这不是误会，而是试探。

路上，司机小周透过后视镜小声问：“陆经理，真谈？”

“他们想谈，就谈。”

“您一个人去？”

“我去，是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吃饭的，我是看锅的。”

车在茶楼门口一停，陆臻下车。

茶楼叫“绿檀”，是市里有名的老式招待，这店是老板是早些年专收做布料生意人。

这茶楼门口两盆榕树，门匾刻的挺大。

此时，二楼厢房门一开，里头坐着俩人。

一个是申达的副总王建林，另一个戴眼镜的，是他们外联部的头儿，姓徐。

一见陆臻进来，俩人立刻站起来笑着迎：“陆经理来啦，快请快请。”

陆臻没寒暄，坐下就开口：“你们找我，是为厂的事？”

王建林笑：“也不算事，就是小王那事，可能有点误会。”

“误会在哪？”

“他不是我们请进去的，我们就是听说他好像在厂里打杂，结果……”

“结果封布样板线丢了一卷。”

“这个真不是我们动的手……”

“不是你们，是你们亲戚朋友？”

“陆秘书，这种话您说的太冲了。”

“我说的比你们那车装线桶进厂、掉监控出来的动作，轻多了。”

徐外联把茶杯往陆臻面前推了推：“您别误会，我们就是来解释个事，您要是真不放心，我们把小王叫出来，对质都行。”

“你们以为我想抓小王？我连姓宋的都管不过来，我来抓你们厂临时工？”

王建林赔着笑：“陆经理，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两家在布料圈都不是一天两天的面孔了，真闹大了，客户都的笑话。”

“你们客户会笑话，但我们客户退单。”

徐外联语气放缓：“陆哥，咱们话说回来，我们是真没恶意，我们就是觉的清织线现在风头太猛，大家都有点……紧张。”

“你们紧张是你们没把布织好。”

“我们是真没想抄你们料。”

“你们要是没抄，清织线那批青灰麻调样，怎么第三天就出现在你们港口展架上？”

“那是巧合！”

“你们巧的太准了，色卡连瑕点位置都一样。”

王建林咳了声：“那批料我们没铺市，顶多试了几米……”

“你们要是再试，我就把那卷线拿去市工商打报告。”

徐外联声音低下来：“陆哥，宋总不会真打官司吧？”

“你们把线还回来，封口盖章，再登一张公告，赔一张道歉，她可能就不追。”

“她……这么硬？”

“她厂是她命。”

王建林搓了搓手：“那陆哥，咱们这朋友以后还能继续合作不？”

“你们想拿什么合作？申达是想进清织线的后供体系？”

“我们想挂个副线单，走你们的成品出口单底。”

陆臻笑了一下：“你们偷我们底样、蹭我们配比、抢我们仓货，现在还想走我们账？”

王建林小声：“我们也就这一回动了念头……”

“念头不要钱，出手要代价。”

“我们可以补。”

“你们要真想补，就明天在《行业日报》挂一条声明，写明：申达布业因内部管理疏忽误用清织线样板线，向清织线及全体客户致歉。”

徐外联脸色顿了下：“陆哥，这太……”

“你们愿意挂，宋清这事就不追了。”

“她真不追？”

“你们真挂，她真不追。”

王建林咬了咬牙：“这事的我们回去汇报……”

“你们汇报完给我电话，不超三小时，不然我当你们默认拒绝。”

说完，陆臻起身：“你们要真不愿挂，那咱们下回不在这儿喝茶，就法院见。”

他推门走了。

身后两人没跟上，只有那茶桌上的热水壶，噗噗响着，一泡龙井都凉透了。

回厂路上，陆臻靠着车窗，拿出传呼机给宋清发了条留言：

【他们不敢硬刚，等结果。】

一个小时后，宋清回了一句：

【我信你。】

他盯着这三个字，手在传呼机上停了好一会儿。

从厂外看，宋清是那种死硬到底、不给一分台阶的性格。但只有他知道，她在最开始起厂那年，写合同手都在抖，晚上睡地铺，身上布灰都拍不干。

她不是天生硬，她是被压出来的。

他现在去扛一扛，不是为了耍狠，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她后面不是空着的。

她锅有人看。

那天下午五点，申达那边没再发电话，但第二天一早，《行业日报》挂出了声明：

【我司因员工操作不当，误用清织线样板线，对清织线全体员工及合作客户致歉。我司已进行内部处理，并承诺后续不再使用第三方样板源。——申达布业】

厂里工人看到那条公告，全场哗然。

“他们真登了？”

“这不是相当于认了？”

“谁让我们家宋总这么猛！”

刘秀英把报纸拍在桌上：“你们记住这事，以后谁再敢说‘我们厂小’，就把这报纸拿出来给他拍脸。”

宋清坐在办公室没说话，只把手上的那张青灰麻调样重新收进文件袋。

她没说报纸登了她就赢了。

她只知道，那卷线，现在终于算是回来了。

不是拿回来的，是逼出来的。

她靠自己吼出一嗓子，也靠身边那个人，给她稳了一锅饭。

她要是再不吃，锅都该冷了。

她起身出了办公室，走到楼下后灶，掀开那口锅，里头还温着红米粥，一点点甜味还在。

她舀了一碗，坐着喝了一口。

屋里没别的声，就粥咕咚下肚的动静。

她放下碗，轻声说了一句：

“这锅，今天热。”

市里天一下阴，云低的像要掉下来。

中午十二点整，宋清刚吃了两口饭，手机就响了。

“宋总，外头座机电话，林怀恩。”

她拿着筷子顿了下：“说什么？”

“她只说一句话，说老太太出事了。”

宋清没动筷子，也没起身，只坐在那，盯着饭碗看了两秒。

刘秀英站在门口没敢吭声。

半分钟后，宋清才慢慢放下筷子：“叫她说清楚。”

“她……她说林老太太中风，刚送进市一医院。”

“谁陪着？”

“她说她一直在。”

“她找我？”

“没说找你，说老太太进急救室前一直在喊‘清清’。”

宋清听到这俩字，嘴角往下一拢。

她没说“我去看看”，也没问病情多严重。